接到杨大金的电话,侯卫东心里就开始寻思“如果我是杨大金,现在心里最渴望的是什么事情?”
站在杨大金的立场,侯卫东一下抓住了问题核心“益杨县委还差一个常委,我处于杨大金的位置上,肯定是想当常委。要当常委,祝书记和季书记这一关他必须要过,这就是中午突然叫吃饭的原因。”侯卫东思路继续深入下去,“季书记的那篇文章已经发表了好几天,杨大金作为办公室主任,今天能有空闲陪季书记吃中午饭,杨森林应该不在县里。”换位思考,让侯卫东的判断能力突然得到了提升。
侯卫东出于对季海洋的尊重,10点40分,他开着自己的蓝鸟从沙州学院家属楼出发,直奔张家水库。到了水库,特意交代水库老板道“中午生活记在新管会账上,不能收其他人的钱。”
他又让水库老板准备了四五根鱼竿,泡上农家老鹰茶水,准备工作刚做完,季海洋、杨大金便到了。
季海洋当了副书记,原本不想换车,可是杨森林到了益杨以后,很快就买了新车,如果季海洋坚持不换车,倒显得另类,让杨森林也处于尴尬之中。于是,季海洋的车就给了杨大金使用,自己换了一辆新丰田。今天两人都没有坐县委配发的车,杨大金借了一辆皇冠车,亲自充当驾驶员。
来到水库边,杨大金把老板叫过来,得知侯卫东已经安排好了,大声道“侯兄弟,今天说好了老哥来安排,老板,不能收他的钱。”
季海洋站在水库边,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钓鱼竿,闻言道“大金,别跟侯卫东客气,新管会现在兴旺得很,出点血是小意思。”
三人皆笑。
7月的小水库,太阳照在水面上,亮晃晃一片。季海洋的都是老实话。
这与侯卫东的预测不谋而合,他心中不禁有几分得意。
季海洋早就为杨大金想过此事,只是益杨的格局有些特殊,他想了想,道“前几天我到了市委组织部,向部里汇报了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你放心,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事情没有决定下来时,季海洋说得就很含糊。
杨大金连忙举着酒杯,敬酒道“多谢季书记关心。”
又喝了几杯酒,说了些闲话,季海洋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前些天我到省党校去了一趟,党校设施老化了,空调制冷效果不行,你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一定要多关心祝书记,把事情考虑细一点。”
杨大金是杨森林选的办公室主任,当了委办主任以后,每天跟着杨森林东跑西奔,目前为止,他只是跟着杨森林到省党校去过一次。当7月人事调整结束以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重大失误,请季海洋和侯卫东吃饭,就是为了弥补前错。
此时听到季海洋此语,他仍然感到后背凉飕飕的,懊恼地想道“前一段时间我怎么这么傻,一门心思跟着杨森林,没有单独到省党校去看望祝焱,我真是犯傻。”口里道“季书记,你批评得对,这事我马上去办,一定办好。”
季海洋强调了一下,道“你明天就去办这事,不能久拖。”
趁着季海洋上厕所的时候,杨大金低声地对侯卫东道“侯老弟,祝书记那边,你一定要找机会替我美言几句。”
“放心,我知道怎么办。”侯卫东又很关心地道,“祝书记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上,明天一定要去。”
杨大金使劲与侯卫东握了握手,很感激。
县委办主任杨大金忙着关心祝焱的生活,暂时将主持县委工作的杨森林忘记了。
此时,孤独如小蛇一样盘在县委副书记杨森林心中。他从沙州来到益杨时,怀着满腔抱负,想在益杨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但是一个拥有近百万人的大县与市委、市政府只有几人的处室完全不同,理论与实践更有巨大的差距。更关键的是千丝万缕的人事关系,构成了纷繁复杂的大网,他只是陷入其中的一只昆虫。
“治大国若烹小鲜”,想着这一句先贤名言,杨森林骂了一句“真是骗人的谎话,谁若把治国当成小鲜,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杨森林开着车在益杨街道漫无目的地转着圈,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难解之题,他就如魏晋南北朝的疯子,驾着车在四方漫游,饿了,找一家小馆子,切点卤肉,煮一个豆腐汤,吃两碗米饭,心情就会随着食物进入肠胃而好转。
将小汽车开到了沙弯子,这是沙益路原来的一个重要节点,是沙州市与益杨县的交接点。高速路通车以后,沙弯子迅速衰败,再也没有妇女和儿童在这里兜售小食品,水泥打成的小坝子长出了一层黑绿青苔。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一定要在益杨干出一番事业,否则被朱伯伯瞧扁了。”在沙弯子,杨森林静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猛地打燃火,一踩油门,重新上了公路,沿着老公路就朝沙州开去。到了沙州,已是上午11点,他在城边随意地找了一个小馆子,点了几样家常菜,慢慢地享用,细细地想着心事。
一顿清淡寻常的午餐,杨森林还是吃了一个多小时,他特意把手机扔在车上,免得受到骚扰。吃完饭,坐回到车上,等到下午2点30分,他拨通了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的电话“蒙伯伯,我是森林,没什么事,就想找你聊聊。”
蒙厚石看了看压在案头的厚厚文件,道“我手里有几件事情要处理,3点到我家里去,晚上在家里吃饭。”他又给家里打去电话,“老婆子,晚上森林要来吃饭,烧两条鲤鱼,弄一瓶绍兴黄酒。”
蒙厚石的爱人也就五十来岁,虽然被称做老婆子,其实是很利索的中年人,她道“森林这孩子锋芒毕露,跟他爸爸性格一模一样,到了基层,恐怕得罪不少人,今晚你也劝劝他。”
等到杨森林准时来到蒙厚石家里,蒙厚石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满屋清凉。茶几上摆了一副围棋,棋盘是香樟木所做,带着木质的条纹,很有质感。
蒙厚石脸上所有皱纹都舒展开来,平常严肃的老头露出仁和的一面,道“森林,先摆一盘,过过瘾。”
杨森林也不客气,等蒙厚石落子,扣着棋子啪地落下,两人厮杀过无数次,相互的套路早就熟悉得很。中盘,杨森林一不小心,一条大龙被绞杀。蒙厚石痛快地喝了口茶,道“森林啊,到益杨半年,棋力下降了。”
杨森林苦笑道“忙得头昏脑涨,哪里有时间下棋。”
蒙厚石对益杨情况很清楚,道“你是县委书记,与行政首长相比较,应该超脱得多,只要管住人管好人,什么事情都在掌握中。”
这也正是杨森林最头疼的事,他禁不住抱怨道“我只是县委副书记,在益杨说话还算不了数。”
蒙厚石道“最近调整干部受到了阻力,是不是?”
杨森林知道蒙厚石向来耳报灵通,道“最近调整的一批干部,新管会主任、城关镇书记、国土房产局长,这几个关键职位,我根本调不动。县委书记管不了干部,那还有什么意思?”
蒙厚石道“欲速则不达,你以前一直没有在地方独当一面,这是朱伯伯特意安排的机会,搞得好就会成为事业发展基础,搞不好,嘿,就准备回省城工作。”
杨森林脸色很是难看,一脸不服。
“这一年,你不必做出成绩,也不必有自己的思想,把局面维持下去,机会自然就来了。”蒙厚石拿着眼镜的手摇了摇,解释道,“祝焱在市里有地位,是周昌全的爱将,党校毕业以后,他就要当市委常委,你何必与他较真,得不偿失。”
听到祝焱要提升,杨森林眼睛一亮“祝焱真的不回益杨了?”
“哼,沙州的事情,计划总没有变化快,这件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蒙厚石又交代道,“这事你别去问朱伯伯,他是讲原则的人。他给我说过,如果你确实担任不了县委书记,他会重新考虑你的去向,或许就会把你调到省城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单位。”杨森林出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朱建国曾经郑重地说过此话。杨森林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在益杨受了挫折,也不愿意轻易向朱建国抱怨。
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沙州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与杨森林的父亲都曾经是沙州机械厂的同事。当年,朱建国是团支部书记,蒙厚石和杨森林的父亲则是车间技术骨干,武斗开始以后,三个年轻人都参加了厂里的红旗造反派战斗队。
杨森林父亲锐气十足、敢打敢冲,武斗最激烈的时候,他曾经一个人提着冲锋枪就端了对方保皇派的老窝子,是战斗队中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英雄往往和悲剧联系在一起,在一次派系战斗中,杨森林父亲被大口径机枪迎面打中,当场断成了两截,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这是时代的悲剧,痛苦深深地藏在了朱建国、蒙厚石等人心中,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朱建国、蒙厚石对于杨森林有特殊感情,一直把他当成儿子看待,而蒙厚石与杨父当年在厂里拜的是同一个师傅,两人关系更近一些。杨森林很小就在蒙厚石眼皮下长大,对蒙厚石更亲近一些,说话也随便。
杨森林人聪明,能力强,但是与其父亲一样,性格急躁,急于求成,这是从政大忌。蒙厚石对此自然看得很清楚,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参加工作以后,杨森林为了工作的事情,经常与他的领导发生冲突,虽然事后证明他的看法是正确的,却是赢了道理输了感情和人脉。
幸好有朱建国和蒙厚石等人关照杨森林,所以他虽然得罪人无数,却一步一步得到提拔。这一次让杨森林担任益杨县委副书记,也是朱建国的特意安排。如果杨森林把握得好,他极有可能成为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森林,你在益杨根基太浅,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一直以来,你只盯着马有财,忽略了祝焱的存在,这是大错。幸好还没有出现大的问题,回益杨以后,赶紧进行补救,记住,逢事多与祝焱沟通,有百益无一害。”两个月之前,杨森林不一定能够接受蒙厚石的意见,现在他终于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道“明天,我再去拜访祝焱,力争取得他的支持。”
第二天,侯卫东正在召集新管会干部开会,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来,突然增加了十来个二级班子正副职,为了整合一、二级班子,会议也就比以前多了一些。
侯卫东正讲得唾液横飞,办公室小刘拿着电话本子走了上来,道“县委办发的通知,请侯主任10点准时到杨书记办公室。”
急匆匆赶到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挺客气地站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
“侯主任,我看了新管会近期工作报告,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县委很满意。发展银行贷款到了以后,如何能将钱用在点子上,如何充分发挥十亿贷款的杠杆作用,这是一门大学问,我准备今天下午到岭西去拜访祝书记,请祝书记指点迷津。同时,还想与发展银行的专家会面,征求他们的意见。”
侯卫东下意识就想“杨森林做这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估计还是向祝焱示好。”
杨森林继续道“这是小范围拜访,我带你和大金一起去。你要把相关材料准备充分,与发展银行见面时,留下好印象。”
接受了这个任务,侯卫东一路寻思着又回到办公室,刚推开办公室门,就接到了李晶的电话。
“今天我要跟着县委杨森林书记到岭西来,下午先同祝书记见面,晚上同发展银行的专家共进晚餐。”
李晶笑得格外灿烂,道“你这人也没有良心,这么久了不给我主动打个电话。东南亚金融危机对精工集团也有冲击,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让我一个弱女子娇嫩的肩膀来承受,太狠心。”
侯卫东道“我到了开发区,事情不比在县委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