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至,暮色葱茏。
长廊上放置了一个矮桌几方蒲团,崇明崇德大师,齐司殿围坐在矮桌前,煮茶品茗下棋。
长廊的檐下挑挂着一个长圆形的红灯笼,跳动着一方烛光,微暖的灯光照亮了廊下这个角落。
佛境的夜与外间不同,没有漫天的星辰也没有皎洁的银月,只有不断变幻的绚丽极光,让这里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小的炭炉里炉火正好,大肚子的陶壶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白雾缭缭。长廊外,一座一座镇妖塔随着夜色的降临次第亮起了蒙蒙的青色光芒,夜虫不知伏在哪个角落,时不时的叫上两声,反而更显得空旷寂静。
崇德大师落下一子,齐司殿皱眉苦思,崇明大师在一旁闭目打坐。
佛度金莲的镇压下,镇妖塔里的夜藏生命力不断的被抽取反哺给佛境这个大阵,这让她日渐衰弱,渐渐和其它被镇压的大妖一样,慢慢陷入了沉睡之中。
夜晚到来的时候,夜藏的梦境也随着夜色具现。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后山流淌,如同平地漫起的潮水。和之前相比灰色的雾气更加浓郁,凝固有如实质。这雾气悄无声息的流淌着,漫过山峰,漫过田地,漫过河流,唯独留下山头上的通明寺,将它团团围成了一座孤岛。
雾气缓缓侵蚀了通明寺的围墙,从门缝墙头涌了进来,涌进来的雾气稀薄如烟,在空中轻飘慢卷,懒洋洋的将寺庙充斥。
齐司殿落下了一子。
灰色雾气中,通明寺只剩下了长廊上红灯笼笼罩的这方小小的角落。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声音,渐渐那声音靠近放大变得清晰起来。
长廊仍是这方长廊,寺庙却不知所踪,他们在一栋木楼的二楼,望下去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天空银月如勾,远远悬在远处高楼屋顶的剪影之上。夜空中倏然飞过了一只浑身火红的大鸟,它的身后翻卷着红色的妖火,海浪一般在夜空中铺散消失。
一个身着青衣青帽,肩上挂着白色毛巾的店小二走到了三人身旁:“客官,要添水么?”
这店小二有寻常人三倍的身量,一张脸尤其宽大,还维持着□□的样子。两只眼睛上方有两
个黑色的圆点,时不时的眨一眨,是另外两只复眼。
齐司殿抬起头微笑:“不必了。”
他的话音一落,空间起了奇异的波动,他三人所在的这一小方天地彻底融入了这片空间。齐司殿身上的黑色金边长袍消失,化作了金红色绣着暗纹的锦袍,崇明崇德大师的僧袍消失不见,变成了两套老者的长衫,他们的头发长了出来,带着方帽。
“得嘞。”店小二甩了甩肩头的毛巾走开,方才说话前还空荡荡的二楼突然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人和妖混杂。
崇德大师看了看自身:“她的力量又增强了。”
崇明大师叹道:“宇文夏满尚未成年,夜藏提前苏醒尚未恢复,但是有了源血的补充,它会变得日渐强大。夏满成年在即,越靠近她成年的日子,夜藏的力量就会越强,因为共生,夏满成年之际便是夜藏成年之际。夜藏的力量阴邪诡秘,尤其在晚上,成年的夜藏,镇妖塔也未必能镇得住它,佛境如今千疮百孔大不如前,怕是反倒要被它同化。”
长街上灯火如织,一尾金红的大鲤鱼摇头摆尾的在半空着浮着向前游动,小满一身红衣坐在鲤鱼背上,手里提着一盏橘灯,她的身旁,宇文墨,金老头,青黛竹叶灼华跟着随行。
齐司殿起了身,取下了廊下挂着的那盏红灯笼,灯笼晕出微红的光将他笼罩,他提着往楼下走去。
灯笼一到齐司殿的手里,周围的人和景色都黯淡了许多,原本鲜亮的颜色像是被岁月侵蚀得微微发黄,又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崇明大师提起了大肚陶壶放到桌上,小小的火炉发出的微光撑出了一片空间,将他和崇德大师,还有矮桌和蒲团包围,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齐司殿提着灯笼前行,四周围的景物越发的黑暗了,笼罩在一层光晕中的他便变得尤为醒目。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撞向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层光晕,微微一闪又消失。
随着齐司殿的前进,那些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激得光晕表面闪烁个不停。
那些破裂的东西沾染了一些在光晕上,随着破碎的加多,在光晕上涂了浅浅的一层,让那层原本温暖的光变得黯淡颤抖,仿佛随时要破裂。
齐司殿伸手在灯笼上拂了拂,原本已经变得黯淡的光芒亮了许多,笼罩着他的那层快要碎裂的光晕也重新变得明亮稳定。
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只有齐司殿的灯笼和前方小满手中的灯笼还亮着。只有他们经过时光芒照到的地方,才能看见先前的街景,随着他们的经过一闪而逝,又被黑暗吞噬。
齐司殿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剪影。
利风袭来,齐司殿的身影倏忽从原地消失,两根巨大的横梁砸在了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地面在这样剧烈的撞击下四分五裂,被砸出了一个巨坑。
黑暗中亮起了点点红光,那个巨大的身影在红光流动中从黑暗里显形,是长城傀儡。
长城傀儡挥舞着前面的巨臂再次袭向齐司殿,齐司殿的身体轻飘飘的避过,在巨臂上一点,几个起落落到了傀儡的核心之处。齐司殿伸出手,拔出了傀儡的核心,巨大的长城傀儡红光明灭片刻,发出惊天巨响在地上成了一堆废墟。
夜藏虽然在沉睡中,却也察觉到了他们三人的入侵,这是她幻境世界对自身投影的保护。
前方的红衣小满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仍然高高兴兴的提着小橘灯骑着红鲤鱼游着街。
崇德大师捻起一颗棋子,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那棋盘随着落子化作了黑白相间的网格飘起,网格升空越来越大,像张网一样飘向红衣夏满,从天而降落到了地面上,将小满一行人困在了其中。
崇德大师面前的棋盘上棋子消失,出现了一寸来高的小满诸人。
长街上,红衣小满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去路,周围的街景消失,面前一张巨大的脸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红衣小满看着虚空中的那张脸:“你是谁?”
身后传来动静,小满回头,已经恢复了黑金司殿服饰的齐司殿提着灯笼,踏上了棋盘的世界,他捋了捋自己长长的白胡子:“小满,还要继续睡下去么?”
红衣小满的眼神茫然,渐渐的,那茫然消失,随着眼神的转变,眼前的小满也从七八岁的模样长到了十来岁的模样,正是先前在书院学习时的样子。随着她模样的恢复,她身边的鲤鱼,宇文墨等人尽皆消失,她向着齐司殿行了一礼:“齐先生。”
“小满。”齐司殿道,“你该醒来了。”
小满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她身后无尽的黑暗里,一双又一双幽绿的眼睛次第亮起,一只一只庞大的荒芜兽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紧紧盯着眼前的齐司殿。
小满转身走向了黑暗的深处。
天裕关。
一只山雀飞过天空,飞进了一处隐秘的山洞里,几缕黑雾从山雀的身体里飘出,落到山洞角落里骆河的阴魂之上,那山雀在地面上扑腾了两下翅膀,气绝身亡。
山雀带回来的消息,齐司殿不在天机殿。
撒合辇张开了魂体化作庞大的黑雾从山洞里呼啸而出,一路席卷了附近的几个村庄,只留下了一个砍柴的少年。
那少年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突然在黑雾中倒地身亡,正惊骇欲绝之时,黑雾在他面前凝结成了一个年轻男人。他想要惊叫逃跑,还不容他转身,眼前的男人举起了手,分裂出一部分黑雾,从他的七窍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具身体被撒合辇蛮横的掠夺,几乎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崩裂。身体表面鼓起了可怕的大小不一的紫包,血管析出皮肤表面,七窍流出了污黑的血液,然而几个呼吸之后,这些被强压了下去。
撒合辇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他需要的时间不久,这具身体勉强能撑上两三个时辰,足够了。
砍柴的少年带着阴魂骆河,赶着装满了柴火的牛车,没多久就到了天裕关的城门前。
“去吧。”砍柴的少年声音冰冷,对着虚空说道,“想去吞噬多少生魂,就去吞噬多少生魂。在这里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
他的身后,一道黑色的影子污水一样流淌下了牛车,顺着地面流向了城门口守门的一个小兵,顺着他的身体往上,从他的耳朵里钻了进去。
那小兵顿时浑身一震,突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发疯一样砍向身旁的同伴,城门顿时乱做一团。
混乱中砍柴的少年进了城,施施然走向天机殿的方向。
天机阵察觉到了阴魂的存在开始运转,城门口的骆河阴魂每杀一人就立刻吞噬掉他的魂魄,几个呼吸之间他的阴魂已经变得十分壮大,这让它越发的贪婪,但是它非常狡猾,只是在城门口盘旋,却并不进入阵法的范围内,没有人主持的大阵自发应激发动,却没有对城外的阴魂进行攻击。
长街上身着司监司侍服饰的众人骑着马呼啸而过,那方向正是城门。
砍柴的少年借着这些日子山雀对天机殿的熟悉,翻过一个无人值守的低矮墙头,进入了内院。
山河盘就在后院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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