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痛苦的模样倒有一半是装是出来的,可见赵敏与苏巧彤如此关切,一时也不了台,加上身体亦确实尚未恢复,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待到再次醒来,帐内已是一片昏暗。楚铮呻吟了一声,即刻烛火挑亮,耳边传来赵敏关切的声音:“你醒了?”
楚铮压低了嗓音:“扶我起来吧。”
左右两边各伸来一只玉手,将他扶着坐起。楚铮闭着眼睛,心里暗乐,能让这两女子体贴服侍,除非自己再次受重伤,否则想都别想,还是趁此机会享受吧。
左首那人取过一块温热的毛巾,小心地在楚铮脸上擦拭着,只是手法有些生涩。想必这应该是赵敏了,毕竟苏巧彤儿时也曾当过丫环,理应挺会侍候人的,当然,这要在她心甘情愿的情况下。
一股异香突然传来,楚铮本来还想享受一番温柔,没想到自己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噜响了几声,只好睁开眼来。只见苏巧彤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碗清粥和几份精致的小菜,都是楚铮爱吃的,不由咽了几记口水。
“快吃吧。”苏巧彤微笑着说道,只不过这笑意有点冷,“要不要喂呀?”
赵敏没有听出苏巧彤语中暗藏的讥讽之意,伸过手来道:“我来吧。”
苏巧彤眼睁睁看着赵敏将盘子接过,端起碗来先试了试粥的热度,尔后着一口一口喂着楚铮,神情专注之极,似天地间只有这楚小五一般。
真是个心地单纯的女子啊。苏巧彤心中感叹,竟有些怜惜了。楚铮对她有一分好。她至少还以七分相对,这与时代并无关系。赵敏就是这样性情的一个女子。苏巧彤自问自己是决计做不到的。
有苏巧彤在一旁,楚铮也觉得有些不自在。问道:“我睡这两天有什么事吗?”
赵敏答道:“没什么大事……对了,高君令当晚就已经逃了,随他一齐出逃地共有二十三人,其中一十四人战死。其余人等此时应该快到黄河边了。”
楚铮看了苏巧彤一眼,苏巧彤明白他是想问有没有派人通知西秦鹰堂,轻轻点了点头,道:“柔然联军大部已退回塞外,只剩下图穆尔等两万大军协助我军看守西秦民夫及战俘。还有。王老侯爷与几位大人已经起程。前往最近地武朔城。临时前老侯爷吩咐,你若醒了也到武朔城会合。”
赵敏却道:“不急。稍后再让徐老太医为你诊断一下。等伤好了再走亦不迟。”
楚铮苦笑道:“敏儿,至少你应该早些到武朔城去。”
赵敏知楚铮说的在理。却仍辩道:“无妨。我与老侯爷商议过了,请他老人家暂且代我安抚当地世族百姓,老侯爷亦并无异议。”
楚铮知道外公是不想赵敏在他身边指手划脚,但为了这三城七镇地长治久安,由赵敏出面代表皇帝对投诚官员士绅赏赐更为合适,此时此刻还是将皇室与世家之争暂且抛开吧。
“邓世方及禁卫军是否还在此地?”楚铮问道。
赵敏笑道:“当然了,这些是你的亲军。怎敢随意离开。若不然。本……我也饶不了他们。”
楚铮对苏巧彤道:“巧彤,稍后烦劳你派人告知邓世方。命他及所部整点行装,随时起程。”
苏巧彤点了点头。赵敏一急,正要开口。楚铮握住她手,道:“敏儿,我这点伤确无大碍。三城七镇得来不易,此时最为关键,任何一事随意处置都可能埋下祸根。敏儿,国事无大小分,均需谨慎而行。”
赵敏心里赞同,嘴里却道:“听你这番话,倒似国之贤臣一般,可你所说话儿与平日所做之事为何甚少相符呢?”
苏巧彤一听差点笑出声来。楚铮抚胸连声咳嗽,赵敏忙轻拍他背,将水递过:“好了,算我失言,不说了。”
楚铮喝了口水,忽问道:“郭大人现在何处?”
提及此事,赵敏仍觉有气,强忍心中不满道:“离此不远,只是形同软禁而已。”
楚铮再度将她手握住,赵敏微微挣扎了下,担心扯动楚铮伤势也就由他了。
“郭大人待我不薄,”楚铮道,“临行前我理应见下他一面。”
“还是算了吧。”赵敏小嘴一撇,“连你三哥对你如此恼火,更别说郭大人了,还是等伤好后再去吧。”
楚铮摇了摇头,有些话还是由自己对郭怀说比较方便。
赵敏见无法劝阻,只好先请徐老太医过来为楚铮复诊。徐老太医似对楚铮体内气息运行甚感兴趣,不住发问,待到复诊离去已是过了三更了。
第二日楚铮起了大早,赵敏与苏巧彤这两天照顾他也是颇为劳累,此时仍在各自帐内酣睡。楚铮悄悄溜出帐,来到郭怀所住之地,不想却与傅平不期而遇。
傅平见是楚铮,不由一愣,拱手道:“五公子可好?”
对傅平这种身具奇才却淡泊名利之人楚铮还是很敬重地,长施一礼:“见过傅先生。”
傅平神情颇有些复杂,长揖还礼,道:“傅某平生自认谋略不弱于人,时至今日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楚铮苦笑一声,问道:“大帅在吗?”
“在帐内。”傅平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帅想必早已在等候楚将军了。”
楚铮道了声谢,向帐内走去。傅平忽道:“楚将军,傅某陪你一同去见大帅。”
楚铮怔了下,随即一笑:“多谢傅先生。”
郭怀脸色依旧憔悴,见楚铮来了似毫无惊诧之感,只是淡淡说道:“楚铮,那日原儿来见我还懂得负荆请罪,你就这么轻身而来了?”
楚铮站在原地,笑了笑道:“回大帅。末将背上有伤。难以荆前来请罪。况且此举三哥已经用过了,再用恐有东施效颦之嫌。”
郭怀目如鹰隼,盯着楚铮:“时至今日,你言语仍带轻佻,难道真没有羞愧之心吗?”
楚铮虽对郭怀心怀歉疚,但今日过来可以说是与他谈判而非请罪,若流露此意只会自陷不利之境,何况楚铮也知无论怎么解释,郭怀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是彼此立场所导致,正如此人与父亲楚名棠之间的矛盾。或许有时会缓和,但决无化解之道。
楚铮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末将的确愧对于大帅,但……并无悔意,末将只是采取一错误之法,去做了一正确之事,而且侥幸功成。”
“你……”郭怀气得浑身发抖,大步来到楚铮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你有胆再说一次!”
楚铮看着郭怀通红的双眼。毫不示弱:“就算再说十次,末将亦是相同之辞。”
傅平没想到二人没说两句就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忙上前捺住郭怀已紧握腰刀之手:“大帅息怒!”
楚铮缓缓伸手抓住郭怀手腕,说道:“大帅,论沙场领兵末将自然望尘莫及。但论个人武力……末将自信天下少有敌手。”
郭怀只觉整条手臂酸麻无力,根本无从抗拒,眼睁睁地看着楚铮将其慢慢地从领口移开。
傅平怒喝道:“楚将军,你太过放肆了。”
楚铮松开郭怀之手,身后退了一步,淡淡说道:“末将鲁莽,请大帅恕罪。”
郭怀喘着粗气,咬牙说道:“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居然会信任你这畜生。”
“大帅只是忘了一事罢了,”楚铮仍是语意淡然,“末将终究是楚家子弟。”
听了楚铮此言,郭怀觉得有些耳熟,看着眼前这少年仍微显稚嫩脸庞,竟渐渐似化成了楚名棠那略带嘲弄地面容:
“郭怀,你既非出生于世家,又怎知世家子弟地心思……”
郭怀呆立半晌,喃喃说道:“不错。我真是糊涂了,当年信错了楚名棠,如今又信错了你!”
楚铮皱了皱眉:“大帅未免太过执着于个人喜恶了。末将斗胆问一句,自家父任当朝太尉以来,我大赵国力是增强还是衰落?百姓民生是改善还是愈加贫困?而此次北疆之战,我大赵将西秦精锐尽数歼灭,令东西突厥折捐过半仓惶西走,并且拿下西秦黄河以北三城七镇,而大帅对我大赵历来忠心耿耿,敢问此战对我大赵是利,还是弊?”
郭怀阴沉着脸不作声。
楚铮继续说道:“末将方才便已承认,论私,末将的确愧对大帅,论公,就算此战再度重来,末将还是这般作为。无他,皆因此次机遇实属千载难逢,我大赵与西秦终需一战,西秦这十几万北疆大军可谓百战雄师,我北疆大营若堂堂正正与之交战,多半是两败俱伤。此番我北疆大营折损不足两万便取得如此辉煌战果,至少……末将无愧于大赵。”
郭怀冷冷说道:“那你背信弃义,勾结异族,对得起中原百姓吗?”
“如果大帅所说地中原百姓还包括西秦,恕末将不敢?同。”楚铮道,“敌国百姓拿起了兵刃,就是我等在沙场上不死不休的敌军,唯有似这三城六镇般成为我大赵领土,其百姓方可受我大赵庇护。”
见郭怀又似开口喝骂,楚铮抢先说道:“大帅若是另有看法,末将不想再争论了,争下去三天三夜也未必会有结果。其实末将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请示大帅,在大帅心中北疆之战应如何收场?”
“你们三大世家早已颠倒黑白,并已昭告天下,还来问本帅做什么?”郭怀沉声道,“不过你回去禀告王老侯爷,我郭怀不会承认你等所炮制军功。”
郭怀如此回答原本就在楚铮意料之中,不禁摇了摇头:“大帅所言实为不智。并非我三大世家如何,而是由朝廷昭告天下北疆大捷,大帅拒不受此功勋,让朝廷如何处之,皇上如何处之?”
郭怀默然。
“况且……”楚铮森然道,“大帅可曾想过此举后果么?”
郭怀哼了一声:“你们三大世家有何手段尽管使来,我郭怀断然不惧。”
楚铮缓缓说道:“敢问大帅,依我大赵军律,孟统领与邱亦生将军等人临阵抗命,不知该当何罪?”
“你敢!”郭怀怒目圆睁,喝道。
“大帅理应明白,这决非敢与不敢之事,而是值与不值。”楚铮摇了摇头,“言已至此,末将只想再奉劝一句,如今北疆大势已定,即便有短暂内乱并非不可承受,若是大帅一意孤行,流血之事难以避免。末将虽不愿此事发生,但届时恐怕亦是无力阻止。”
帐内一阵沉寂。一旁沉默许久地傅平忽叹了口气,开口道:“楚将军暂且请回,傅某有事与大帅商议。”
楚铮也不多言,只说了句末将告退便转身出帐。
傅平对郭怀苦笑道:“大帅,三大世家挟此战大胜之余威,王老侯爷又亲至北疆,已不可力敌。楚铮方才所言决非恐吓,三大世家完全有能力做到,这已并非阴谋,而是纯粹一阳谋,即便我等抱有玉石俱焚之心,恐怕也难以伤其根本。”
郭怀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将我等斩草除根?如此一来,朝中便是他们三大世家的天下了。”
傅平道:“据傅某猜测,三大世家暗中亦有纷争,如若不然,楚太尉也不会始终力保大帅兵部尚书之位了。如今之计,傅某劝大帅还是暂且退让,以保全孟统领和亦生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