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趁胜追击(上)
杀人,是一种什么样滋味?
如果有人此时问楚铮这个问题,楚铮会回答,肯定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看着一个个生命流逝,楚铮唯一能做的就是使自己麻木,尔后变得更加麻木。
一股厉风从脑后传来,楚铮不加思索举刀往后一挡。兵刃交接,觉得手臂一震,一道人影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从楚铮头顶掠过。楚铮有些惊讶,抬头一看,道:“原来是你们。”
寇家兄弟持刀并肩而立。寇仲手握那刀遍体暗黄,刀背厚实,外形古朴,道:“楚铮,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或许吧,今天没过完之前凡事皆有可能。”楚铮见到他二人反而感觉轻松了些,“你叫寇仲对吧?手中那刀可是传说中的‘井中月’?”
“……莫名其妙。此刀名为‘破军’,乃我寇门四大宝刀之一,楚铮你可认清了!”
“俗!”楚铮摇着头说道,“破军这名字太俗了。不过这刀还是不错,归我了,以后就称它为‘井中月’了。”方才交手虽然只过了一招,但楚铮已发现这兄弟二人是自己生平罕遇的高手,比起师父吴安然和鹰堂几位老供奉或许稍有不如,可比号称“武林双秀”之一罗闻枫强得太多了,若是让他们混入乱军中厮杀,不知会有多少赵军将士的性命会断送在这二人手下,幸好他们直接找上了自己,因此楚铮言语中带着调侃存心激怒。
不过话说回来,青龙偃月刀只适合征战沙场所用,平时楚铮还真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寇仲手中这把刀厚重而不张扬,楚铮看了就有几分喜欢。
寇家修身养性的功夫确实了得,楚铮这般挑衅寇仲仍是神色不变:“你若真有那般本事,尽可拿去。”
楚铮故作思索状,过了片刻才道:“还是你双手奉上吧,免得伤了和气。若是我出手夺了过来,岂不是有损西秦寇家的名声。”
旁边寇咏终于按捺不住了,怒喝一声:“找死!”一跃而起,双手持刀向楚铮当头劈来。
楚铮笑了笑,青龙偃月刀向上一挑。这一刀看似慢吞吞地,可在寇咏眼中自己下落的每条轨迹都在刀锋笼罩之下,无奈之下用刀砍向对方长刀,借力飘然落地。楚铮对敌向来是不动则已,动起手来如雷霆万钧,喜欢用最短的时间击倒对方。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正想跟进出招,寇仲陡然上前一步,持刀相候,这一步无论方位气势都妙到毫颠,与寇咏下落之势配合得天衣无缝。
楚铮心中凛然,嘴上却不饶人:“你是小咏吧,你家师门长辈没教过吗?人在空中难以借力,除非武功比对方高上数倍或有独门武功,否则莫要使这凌空下击的招数。”
“到底年轻啊,”楚铮用教训弟子的口吻说道,“方才我若趁胜追击,恐怕你已身首异处了。”
这番话气得寇咏眼前发黑,寇仲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二弟,冷静些。”
寇咏长吸了几口气,道:“大哥,我没事。今日不杀这小贼,我誓不为人!”
寇仲道:“那是自然。不过此人武功确实极高,稍后你我左右呼应,切不可自乱阵乱。”
寇家兄弟持刀逼向前,不等楚铮再度饶舌,寇咏便一刀削向火云驹的前蹄。楚铮一提缰绳策马跃开,右侧寇仲的刀反撩马腹,亦被楚铮用刀柄挡开。这兄弟二人刚刚过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楚铮,已看出他武功虽高但骑术一般,远不如顾明道等人,因此定下射人先射马的心思,刀刀都向火云驹和楚铮双腿而去。
楚铮果然被逼得手忙脚乱,只能将青龙偃月刀舞得如风火轮一般护住四周。饶是如此,不消片刻火云驹身上已经多了几道口子,还好这马儿通灵,知道这时候只有自己主人才能护得了自己,不四处胡蹦乱跳,不然早成跛缺蹄驹了。
楚铮一看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瞅准一时机趁寇家兄弟交叉互换时飞身而下,青龙刀法中所有攻击招式一古脑全使了出来,刀气森森,一时间迫得寇家兄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火云驹趁机跑得远远的,回首舔舐自己身上的伤口,再也不肯靠前一步。
寇家兄弟从小受寇大娘调教,寇海天看在姐姐的面上亦把他二人当成亲传弟子看待,两人一身武学在寇门子弟中足以排进前十,在楚铮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寇咏主攻寇仲主守,两兄弟配合无间,竟将楚铮逼得渐渐落在下风。楚铮越打越憋屈,他这一辈子除了在赵茗手下吃过大亏,对别人还真可以说是纵横无敌,没想到今日面对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亦占不到上风。
楚铮忽灵光一闪,暗骂自己是猪脑子,青龙偃月刀是征战沙场所用,武林中的高手谁会扛着把丈八大刀招摇过市的?何况这青龙刀法自己只学了不过数月,与高手对招自然缚手缚脚了。
想到此楚铮突然将青龙偃刀往天空一抛。寇咏生平对敌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招式,两眼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楚铮揉身而上,一拳击向他面门,幸亏寇仲抢在他身前挡下,否则非被这拳轰得脑门崩裂不可。但寇仲心中暗暗叫苦,他们兄弟二人早已觉察到楚铮内力浑厚,甚至在养母寇大娘之上,方才交手都是腾挪闪躲用精妙招数克之,可这一拳接得可是实实在在的,寇仲顿感胸腑微痛、呼吸不畅。
楚铮很快感觉到寇仲身法不如方才那般灵动,不由一喜,招招重拳攻向寇仲。寇咏见兄长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又转青,心知不好,状若疯虎挥刀砍向楚铮。但楚铮身上所披的麒麟甲乃王家世代珍传的宝物,寻常刀枪难伤分毫,寇仲的破军刀楚铮还有几分顾忌,寇咏那刀只是一般兵器,楚铮能闪则闪,闪不过只要不是要害部位就运起龙象伏魔功硬挨一下也不放松对寇仲的攻击。寇咏久攻无用,心急之下招式渐渐变得散乱。
突然间,楚铮脚下似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个踉跄,虽然随即横扫一脚亦是劲力十足,但方位却差了少许,寇仲赶紧侧身一跃避开,抓住这时机调理内息。
不料耳边传来楚铮一声长笑,寇仲抬头一看,不由睚眥欲裂,只见楚铮闪过寇咏的刀,一抬手将他胳膊夹在胁下,拧身一肘狠狠撞在他后腰上。这一招楚铮蓄谋已久,运足了十成功力,寇咏受了这一击,脸部向天张大了嘴,身体以一怪异的弯曲状缓缓倒地,顿时声息皆无。
楚铮将寇咏尸首踢到一边,看着寇仲凝神戒备。寇仲却没并没有上前拼命,左手缓缓抓住破军刀的刀背,猛一运劲将刀折成了两截。
“这小子是不是傻了,没事折自个兵器做什么?。”李元宗的大嗓门忽然响起,只见百余名黑骑军将这里围成了一圈。
寇仲看了看四周,森然道:“楚铮,敢与我单打独斗么?”
“非不敢而不愿,你兄弟二人联手尚可与我一斗,一人绝非我对手。”楚铮摇了摇头,“虽然此寇仲非彼寇仲,但我亦不想折辱你。自尽吧,本将军会将你兄弟二人安葬于一处。”
说完,楚铮转身便离开了。
周围的战事也接近尾声了,樊兆彦的大军已经赶到,秦军纵然神勇,但双方数量相差毕竟太过悬殊,胜负很快便见分晓,而何成孝亦死在了李元宗枪下。
楚铮命人将洪文锦和吴江叫了过来,道:“你二人率麾下所部兵分两路,速去追赶方才逃走的西秦残军,本将军去见过樊副统领后自会率军前来增援。”
两人齐声领命。
楚铮将他二人叫住,又叮嘱道:“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况且薛方仲还在其中,二位将军切不可大意,彼此间定要相互照应,不必急于出击,只需盯紧他们便可。”
“末将明白。”
洪文锦和吴江走了没多久,樊兆彦在亲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远远便拱手道:“听闻五公子射杀西秦北疆大将军沈从放,实乃不世奇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楚铮强笑了下,道:“副统领过奖,可惜还是让薛方仲给跑了。末将已派洪吴二位将军前去追赶,不知能否追得上。”
这边亲卫在地上铺好了毡子,樊兆彦唤楚铮一同坐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薛方仲用兵再了得,麾下没有了这些身经百战北疆大军,根本不足为惧,难道他还真能以一敌万不成?”说完,樊兆彦又忍不住呵呵大笑。
旁边亲兵从马背上取下酒囊,楚铮这一战下来还真是又饿又渴,也不跟樊兆彦客套,拿过一袋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樊兆彦看得暗地里直咋舌。
两人聊了一会儿战事,一亲卫前来禀报:
“启禀副统领,王明泰将军到了。”
“快快有请。”
王明泰带着杜承恩等一班王家晚辈来到樊兆彦面前。王明泰抱拳微微颔首:“见过樊副统领。”
樊兆彦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招呼道:“明泰,何必这般多礼,此战你坐镇北方,歼灭我大赵心腹之患雪狼骑,樊某得知此讯兴奋难抑,即刻遥祝三杯呀。”
王明泰语带傲意:“此乃王某分内之事。”
“来来来,坐下再说。咦,五公子也坐啊,你甥舅二人还这般客套?”
樊兆彦王明泰和楚铮席地三方而坐。楚铮有些不大自然,这辈子他基本都隐藏在暗中,今日终于被推到前台来了,很是不适应,见杜承恩等一帮表兄还在那束手站立,不由抱以歉然一笑。杜承恩冲楚铮扮了个一个鬼脸,以示毫不介意。
王明泰看在眼里,哼了声道:“承恩,你们几个退下。”
樊兆彦也让他的亲卫离得远远的,这边只剩下他们三人。
王明泰首先说道:“据目前战况,西秦北疆大军多数已被歼灭,随薛方仲溃逃的不足万人,东西突厥亦均死伤过半,可以说与预期所想基本相符。我等接下要做的,一,清理战场并整肃军队,以防万一东西突厥和胡蛮有何不轨之心;二,追杀薛方仲。薛方仲纵横沙场数十年,之前从未一败,今日之败并非战之罪,只是我等侥幸而已,似这等人物,能杀则杀,决不可放过。三,挥师南下,夺取西秦在黄河以北的三城七镇!”
樊兆彦对楚铮道:“这三城七镇中离此地最近是武朔城,樊某已让曹副统领已经率一万黑骑赶往去此城的必经之地,准备在那设伏,如果薛方仲想逃到武朔城,前有曹副统领,后有尾随其后的吴江洪文锦所部,定叫他插翅难逃。”
王明泰摇了摇头,道:“薛方仲经历此败,应该料到我等会在武朔城附近设伏,不会走这条不归路。”
樊兆彦笑道:“不来也无所谓,等我大军赶到武朔城下,曹副统领与我等一同攻城就是了。这三城七镇哪,我朝从太祖时就已心心挂念,如今终于有望纳入我大赵版图了。”
楚铮来北疆之前,对北疆的人文史话还是下了番苦功的,西秦这三城七镇就是位于被后世称为河套平原的黄河北岸,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这个套就是指这里,也就是匈奴民谣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汹涌的黄河在此成马蹄形大弯曲,并形成冲积湖积平原,从秦汉时代即屯兵移民,引黄河水灌溉农田,被称为塞外江南。西秦从建国起便牢牢掌控此地,在此组建北疆大军,近百年来,不但每年近三成的粮食产于此地,更是西秦境内最佳的牧马场。(在另一时空的北宋时期,这块地方被西夏和辽国所占据,大宋再无优良的产马地,面对西夏和辽国骑军只能消极防御,最终被金所灭。)
对樊兆彦和王明泰来说,如能拿下这三城七镇更胜于歼灭秦军北疆大军,开拓这么大片疆域,那可是足以裂土封侯的功绩。之前一直有西秦北疆大军在侧,赵国虽垂涎三尺但亦不敢妄动,如今北疆大军已灭,还有什么能抵挡赵军铁蹄?
樊兆彦冷静了下,沉吟道:“明泰方才所言其实并不足虑,东西突厥均归心似箭,应无意再回头,胡蛮由各部族联军组成,短期作战尚可,时间一长恐怕自身内乱先起,只要我等提高警戒,应无其可趁之机,至于薛方仲这边五公子已派吴江和洪文锦去了,可稍后再议。樊某如今唯一担忧的是郭帅那里……究竟应如何是好?”
王明泰道:“副统领放心,王某之前已让三万胡蛮起程,截断郭帅与这边联络。何况我军已经大胜,就算知道了,他身边区区三千兵马,能耐我何?”
樊兆彦一惊:“这些胡蛮野性难驯,由他们阻挡郭帅,万一……有些不妥吧?”
王明泰看了楚铮一眼,见他并不开口,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应无大碍。”
樊兆彦狐疑地看了这甥舅二人一眼,有点不大相信楚王两家连胡蛮也能掌控在手,不过转念一想,关自己何事了?郭怀若死在胡人手中,罪名由楚王两家背着,事情反而也可以省心许多。
楚铮其实并没有加害郭怀的意思,且不说事后父亲未必能饶得了自己,三哥他还在郭怀身边,以他的武功在乱军丛中想要保命的希望实在不大。不过楚铮也并不怎么担心,图穆尔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心向汉,而且以他的精明决会傻呼呼地做那杀害赵军统帅的事,何况还有武媚娘居中调停,这丫头的能力绝不比苏巧彤差到哪去。
一想到武媚娘,楚铮忍不住又想起与她共度的两个**之夜,不由呼吸一促。随即扇了自己个巴掌,这时候想这事干嘛?
“铮儿?”王明泰见楚铮无缘无故自打嘴巴,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要事,不敢怠慢忙出言问道。
“啊……没事,一只虫子。”楚铮装模作样地将手擦了擦,“方才舅舅说得极是,我军大胜之余更应小心谨慎,至于残余秦军,还是按原定之计,由末将率黑骑军前往。樊副统领和舅舅稳定局势之后,趁胜追击,夺取西秦在黄河以北的三城七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