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误会。”谢黎坐回车厢里,掀开帘子,靠在车厢壁上,语气勉强地解释道,“他们气势汹汹的,来不及解释,我只能先跑了。”
“也是,这些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讲道理讲不通。”
车夫深以为然,附和了两句,絮絮叨叨叮嘱谢黎下次别再招惹他们,得到谢黎的答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谢少爷别嫌我叨唠,我这个人管不住嘴。”
“哪里,知道孙大叔是为了我好。”
谢黎淡淡回了两句,感谢过车夫的关心,退回马车里,思考絮儿的事情。
要不然,还是先试着找找,找到之后,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送絮儿回去……
万一对方喜欢现在的女儿,不肯接受絮儿,他便不送絮儿回去,将絮儿继续养在家里,要是对方接受絮儿,而且身份很高,他便提前去靠科举,一定会再见到絮儿。
思索间,谢黎有了决定,马车也回到了春田镇。
在马车行门口停下,车夫提醒了一声到了。谢黎回过神,示意絮儿一起下车。下车后,没有还价,按原先说好的支付了一百文钱租车费,又额外给了一百文给车夫,赔偿车夫丢失的马凳,以及谢谢车夫关键时刻的出手帮助。
车夫喜不自胜:“谢少爷下次再出门,一定叫我。”
谢黎笑笑,答应了,转头看向絮儿,招呼道:“走,跟少爷回家。”
絮儿下车后就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句话,表情恍惚地应声跟在谢黎身边。
谢黎看不下去,提醒道:“看着点脚下的路。”
絮儿似乎没明白他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一脚踩空,才惊醒般回过神,答应道:“嗯,我看路。”
谢黎皱眉,严肃地低头看着身高不足自己胸口的小丫头:“一切有少爷在,你的父母,少爷会帮你找,但是在找到他们之前,你要耐下心等待,再这样恍恍惚惚,你父母还没找到,你先出事了。”
絮儿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嗫道歉:“我知道了,少爷。”
她分明还没清醒,谢黎无奈,牵过她的手:“少爷牵着你,免得你走丢了都不知道。”
絮儿懵逼,看着少爷好看的手包裹住自己粗糙发黄的手,终于清醒了,说:“少爷,我不想找他们了。”
“什么?”
“我说,我不想找他们了。”絮儿一开始还有些犹豫,越说语气越坚定,“他们没有发现我丢了,我不喜欢他们,我想留在你身边,一直服侍你,陪你去白鹭书院。”
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遇见少爷后,吃饱穿暖,还不用干很多活儿,她觉得已经够了。少爷是好人,夫人和钱嫂也是好人,遇见他们是她的幸运,她不想现在这样安逸的生活发生变化。
至于素不相识、从未见面的爹娘,她没有感情,也就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找到,既然如此,就这样,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谢黎听絮儿说完,愣了愣:“你确定?”
对方是连县令都要尊敬接待的人物,至少拥有六品以上的官职,只要絮儿回去,就是官家千金,有人服侍有人疼爱,比做丫鬟强上一万倍,絮儿竟然舍弃这样的身份,要陪他去书院做丫鬟?
谢黎耐下心:“絮儿,我们先找,找到对方之后再决定你要不要回去。”
“不找!”絮儿难得的固执,“我就想留在少爷身边。”
谢黎无奈地看着絮儿:“你说真的?”
“我说真的,我不想回去。”
“好,如果你不想回去,少爷也不会强迫你,等你日后想通了,想要回去,再和少爷说。”
絮儿忍不住小声嘀咕:“我不说,我就要一直留在你身边。”
谢黎听见,挑了挑眉,心情竟然有些愉快。
如此一来也好,他先前还烦恼于絮儿回家后,护不住絮儿,如今她不回家,此事便不再是烦恼了。
日后她想回家时,他估计已经科举有成,有了准备,能够护住她。
……
两人回了谢家。
推门而进的时候,院子里安静得有些异样,谢黎直觉不对,松开絮儿,快步朝后院走去。
见后花园里,谢王氏靠坐在院子石凳上,发丝散乱,神情狼狈,谢黎上前一步,诧异问道:“娘,你在这干什么?”
谢王氏愣愣抬头看谢黎:“黎哥儿,你回来了?”
“我刚回来,娘,你怎么回事?”谢黎上前和她说话,转头扫了一眼正房,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你在这里,爹他……难道跑了?”
谢王氏肩膀颤抖了一下,脸色僵硬冷漠,没有开口。
谢黎看见,已经心知肚明,皱眉忍耐问:“他跑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他说肚子饿,我便去前院吩咐钱嫂子送点东西到我屋子,等回去一看,人没了。”谢王氏目光懊恼而恼恨,“我只离开了一刻钟。”
谢黎咬牙,事到如今,追究谢老爷是怎么跑的已经无济于事,还是需要提前想好应对的方法。
——他跑了,会去哪里呢?
谢黎想到这个问题,转身出门,快步朝谢老爷几个狐朋狗友家里去,走到一半,想起什么,转了个弯,往醉花楼而去。
镇上没有衙门,只有几个乡绅代为管理,如果真的想要告他,谢老爷一定会带上朋友壮壮声势,一起去见乡绅。可是他那些朋友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家的,白天八成在醉花楼,晚上九成在怡红院。
这个时间,正是白日……
到了醉花楼,谢黎焦急中略感意外——这里竟然没看到那几个人,也没有看见谢老爷。
谢黎转头找小二打听。
小二指了指对面的赌坊:“谢老爷刚刚来这里喝了几杯酒,去了赌坊,公子要找人,便去对面找找看。”
“多谢。”谢黎向小二道了谢,快步朝着赌坊走去。
越靠近,神情越微妙。
为什么赌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又热闹……
“客人,您是第一次来吗,没见过您啊。”
走到门口,有伙计上来招呼,谢黎还没开口,边上一人笑了:“这是谢少爷,大约是来找谢老爷的,你带他去就好,谢少爷可是书生,不爱赌钱。”
伙计露出惊讶表情:“竟然是谢少爷,小的眼拙,没认出来。谢少爷快请,谢老爷在二楼厢房玩,用不用小的给您带路?”
谢黎并不意外这里的人认识他,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原主在谢老爷的带领下,来赌坊玩过几次,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才不来。谢黎有这里的记忆,熟门熟路上了二楼,找到厢房,敲了敲门。
“谁?!”
“开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打量着谢黎:“客人,这里是贵客厢房,你?”
“我找谢老爷,我是他儿子。”
对方一愣,脸色立刻讨好起来:“原来是谢少爷,怪不得看起来如此气宇轩扬,和谢老爷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快,快请进,谢老爷正在下注呢,谢少爷要不要来玩一玩?”
“我看看就好。”
对方的马屁拍得谢黎有些无语,拒绝了他的邀请,谢黎往里面扫了一眼,在十几人中一眼发现了谢老爷。
屋子里面空气浑浊,谢老爷情绪十分激烈,和一群人站在桌前,盯着桌上的骰子叫嚷:“大,大,大!”
谢黎皱眉,走了进去。
赌徒还真是没有理智的一批人,只要能赌,立刻就赌了起来,完全不顾及自己刚刚才被人囚禁,好不容易跑出来,应该立刻报官。
甚至,他站在谢老爷身边,谢老爷都没有发现。
谢黎心里嫌弃,忽然听到赌桌的对面有人说话。
“谢兄,你又输了,你的院子、铺子和名下的田地都到了我手里,你还有什么能拿出来赌的?”
“我,我跟你赌祖宅!”
“地契呢?”
“地契我当然带在身上,给你看……”
谢黎愣住,抬起头,看着谢老爷递出去的黄色纸张。
震惊地认出了这份地契的真实,谢黎“啪”一声劈手抢过,看着谢老爷,咬牙切齿:“你、疯、了!”
谢老爷看见谢黎,心虚地抖了抖,但是想要翻倍的想法很快占了上风,他吹胡子瞪眼,不高兴地伸手要抢地契:“东西还给我,你个小兔崽子,别打扰我赢钱。”
“赢你个屁,滚开!”谢黎气上心头,狠狠地一脚踹向谢老爷,看着手里的地契,回想刚才听到的话,气不过,追上去就是几脚,“什么事都不做!吃白饭!赌钱!逛花楼!偷家里的钱!偷地契!我今天就要打醒你!”
周围人眼珠子险些瞪出来,震惊地围观儿子打爹。
“谢少爷……”
“谢家侄儿……”
周围人欲言又止的劝话,谢黎置之不理,将谢老爷揍得头破血流,没有力气反抗,拎起谢老爷的后领子,拖着他往外面走。
谢老爷在家饿了三四顿,本就身体虚弱,跑出来之后又没有好好吃东西,反而来赌钱,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一时间竟然没有挣脱开,狼狈地被谢黎拖下了楼。
“呦,谢兄有出息的儿子来了?”
赢了谢老爷的人名叫白侯,是谢老爷从小到大的死对头,同时也是这家赌坊的老板,看见谢黎拖死狗一样拖着谢老爷,站在二楼围栏处,发出嘲笑的声音:“谢兄,回家好好练几年再来。还有,谢家侄儿,你爹将地契输给了我,你们现在住的院子属于我,限你们三天之内搬出我的院子。”
谢家现在住的院子,已经成了白侯的东西……
谢黎想到这里,冷静得可怕,盯着谢老爷的脑袋,只恨没有打断他的腿,让他有机会跑出来。
和前世一样,谢家……完了。
……
回到家,谢黎砰一声扔开谢老爷,转身关上院门。
等得心焦的谢王氏听见动静,看见这幅场景,吓了一跳,担心地问道:“黎哥儿,怎么,难道你爹真的去报官了?”
父告子忤逆是一桩大罪,一旦告实,不孝的孩子剥夺功名,还要受到酷刑折磨,谢王氏生怕自己一时大意,毁了儿子的前途。
不过现在发生的事情,和忤逆罪带来的伤害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谢黎眉心皱起,开口道:“没去报官,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赌钱。”
“什么?”谢王氏一愣,随即庆幸起来,“好,赌钱好,没有告你就好。”
“不。”谢黎打断她的话,“娘,事情很严重,我和你说,你一定撑住。”
谢王氏愣住:“怎么说?”
“他跑的时候,应该将屋子翻得乱七八糟?”
“是乱了很多,我也没心思收拾……”谢王氏说到一半,忽然停住,怀疑地问,“他把我的首饰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