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米夫的住处,王冥一大早就赶来了这里,因为夏苏两国断交,且还未重新建立官方联系的缘故,米夫在这里的任何行动都需要严格保密,就连顾瞬漳也没有告知。
不过以顾科长的性格,当然还是留了后手的,王冥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去年他还未上位之前,有一次意外被狱,就曾干出直接托看守给中央宣传部送信求救的蠢事。
所以这些日子里,哪怕王冥已经相当小心,他的一切行迹都被顾瞬漳细致地收集了起来,这并非在针对什么,而是此人纯粹的防备之举。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这一年又快过去了一半,眼瞅着米夫一派迟迟未能彻底掌握大权,而赣南那边又先后打了几次胜仗,见势不对的墙头草又开始了摇摆。
到了这时,知情的人都能看出,苏联来的那位太上皇,似乎没法完全摆布组织部长伍翔宇,后者虽然不断在政治上让步,却还是一直保持着相当的影响力。
而米夫的学生王冥,虽然在老师的一力支持下,已经有了自成一派的态势,但其显露出来的激进态度,还是让一部分同志产生了怀疑。
这也是伍翔宇暗中操作的结果,王冥能够被贸然推举上来,除了米夫的青睐外,其留苏的身份,以及在理论方面的熟练手段,同样发挥了不小作用。
所以既然知道了此人会要怎么做,伍翔宇又怎么不会加以防范,去年底的时候,王明所著的《两条路线》刚刚出来,由李、伍、程三人联手的内部宣传攻势就打响了。
必须强调的是,像是王冥那样将李利叁的左倾冒险,当成右倾来批,同时推行更加左倾的政策,在此时的党内,其实还颇有一番市场。
王冥本质上其实和李利叁一样,坚持城市中心论,把准备总同盟罢工以至武装起义,当作党的最主要的任务,这样的路线依旧也有不少人支持。
例如,他认为只有工农和下层小资产阶级才是中国革命的动力,否定“第三派”和“中间营垒”的存在,把资产阶级、上层小资产阶级都当作革命的对象。
看似正确的结论,若是不结合实际进行分析,只要上纲上线起来,谁都没法提出反对,因为一旦反对就会被拉到对立面上驳斥。
在这种情况下,伍翔宇并没有一昧地采取对立态度,听得进去劝的就安排他们下农村,听不进去的则留在城市,尽量保证各个根据地的基本盘不要受到影响。
而也是因为这个干扰,王冥一派的触手,如今还只是局限于城市之中,他们能做的无非就是政治拉拢和打压,近半年下来,基本各个大城的党组织基本都进入了留苏派手中。
但是,就在王冥想当然地认为,只要自己掌握了城市,就可以顺势影响到周边农村根据地,从而彻底把控军政大权的时候,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
在伍翔宇的操作下,通过电台联络起来的根据地,已经从法理上摆脱了与省委之间的联系,像是前面刘之丹面对的省委瞎指挥的隐患,如今不说完全避免,但也大大消散了。
应该说,米夫和王冥也并非完全没有防范此事,对于伍翔宇手中掌握的电台,他们早早就开始垂涎,当初接纳顾瞬漳就有这方面的目的。
只是严防死守之下,局面始终在僵持,而随着两派之间分割的日益明晰,冲突也就不可避免了。
“这么说,目前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应该就是那个程刚了?”一边吃着爱徒专程买来的点心,一边听着汇报,米夫做出了这个判断。
王冥肯定地点点头,对于这个神秘的程刚,他可是抱着满满的敌意,“没错,根据我们的调查,所有流入根据地的物资,都是由此人经手。
最关键的是,锐京的国际电台也掌握在这个人手里,像这种来历可疑的不安定分子,我们怎么可以让他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老师,你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先把程刚除掉,这样一来,不管是伍翔宇还是李润石,都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面对学生的鼓动,米夫放下了手中的红茶,微微沉吟了一下,他半年多前来到夏国,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对这里的情况有足够的了解。
所以程刚这个人物,大部分可以被调查到的底细,都已经落入了米夫手中,其中有不少还是顾瞬漳送过来的。
只是越是研究,米夫心中的疑惑就越是挥散不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程刚到底是如何做成这些事的,又或者此人不过是个烟雾弹,背后实际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对于所谓的官方说法,什么海外华人基金支持,米夫自然是嗤之以鼻,但作为苏联人,他又相当清楚,如今土共内部不少人深信的苏援背景,其实也是子虚乌有。
但这些都不过是上头需要头疼的事情,米夫只要负责把调查报告交上去即可,程刚到底是个什么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关键在于,依靠着苏援背景和实实在在的物资,程刚给自己塑造了堪称坚不可摧的金身,就连一直看不惯此人的米夫和王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认他的身份。
因此米夫只能无奈地说道:“程刚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莫斯科都拿他没办法,若是真除了这个人,你从哪里弄来那些物资?”
“或许不用真的弄来物资,只要让所有人相信我们可以做到就行了。”王冥低垂着眼眸,说出了思虑已久的方案。
“何况我们也不会真的杀了他,只要让他落入我们手中,无论是威胁还是合作,总会有办法的。”
米夫认真思考了一下学生提出来的这个建议,旋即又摇了摇头,
“很难,你也说了,这人行踪不定,除了在根据地的活动外,我们至今都没搞清楚他在其他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此又怎么样抓住他。
以此人的狡猾程度,根本不可能贸然来到我们这边,更何况,即便是在申城,他也有伍翔宇护着。”
“所以是时候派人去赣南了,老师。”王冥摆出了一副诚挚的表情,正如他在莫斯科东方学院时一样,这个手段在米夫面前堪称屡试不爽。
“之前我们的判断有问题,以为只要掌握了各省的省委,就能对那些根据地施加影响,结果没想到伍翔宇居然给我们埋了一手。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如果我们继续只把脚步停留在城市里,除非将伍翔宇扳倒,否则根本就斗不过他们,但是伍的难缠,我们都已经见识到了。”
听完学生的劝言,米夫的脸色很快就变得相当难看,说来也是,自从当了这个“太上皇”以来,他可从来没有在哪个夏国人面前吃过瘪。
当初瞿求柏只不过是顶撞了他,如今就被排挤到了边角落里,而像是伍翔宇那样,明面上百般退缩,暗地里处处设阻,若是可以的话,他早就想将此人批倒批臭了。
只不过,历史上的米夫确实有这个能力,当他一来申城,整个土共都得仰仗他的鼻息,伍翔宇也不得不“顾全大局,相忍为党”。
可在这个被干扰的时间线里,掌握了“苏援”大权的程刚,相当于“伍派”树立起的大旗,使得米夫这个苏联人的权威也被分走了一部分。
偏偏米上皇还不敢掀桌子,拜锐京的国际电台所赐,莫斯科对于如今的夏国局势基本一清二楚,所以自然是摆出了一副乐见其成的态度。
一方面要继续提升苏联在土共内部的影响力,以免被那股不明势力夺权,因此默许米夫玩弄一些适当的政治手腕。
另一方面又不能打破现在形成的默契,至少在莫斯科搞清楚程刚底细之前,任何可能干扰到既定“苏援”的做法,都将会面临上头的怒火。
“先安排一些人过去吧。”米夫极为不甘心地说道,“你之前不是已经派了几个人么,这次再多调些,等我回国之后,也会从安排你的同学过来。
但是你要记住,一切必须万分小心,绝对不能损害到苏维埃的利益。”
“嗯,老师,你就放心吧。”兴奋之余,王冥还不忘狠狠地拍了拍自己胸脯,对于苏维埃到底指的谁,他们自然心知肚明。
只是这师生二人有没有想到一处去,估计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