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说这所里怎么搞的嘛，进度本来就紧张了，居然还把我们拖过来搞什么体检，这不是耽误时间嘛。”
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只见他脸色通红，两颊内凹，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周围，还有老大的一片黑眼圈，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没日没夜地加班导致的过度劳累。
“蹇副主任，你这脸色一直都不太好，之前提醒你好多回了，你都不听。
这次虽然花了点功夫，但好好检查一下，确定身体没毛病了，不是更好嘛。”
中年人的旁边是他的同事，大家都是穿着绿色的65式军装，只是因为整日的加班工作而疏于打理，所以显得有些邋遢。
嗨呀，能有什么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没问题。
要不是上面强行要求我们过来，我肯定是不会来的，有这时间，我们多写点程序不好么？
这回在医院里耽误的进度，等会晚上回去了一定要抓紧赶回来！”
蹇副主任全名叫蹇先福，是工学院计算机所某研究室的副主任，最近刚刚接手了巨型机软件系统一个关键技术的攻关任务。
在这次巨型机的研发过程中，因为国家的大力支持，提供了超乎意料的文献和物资，所以潭州工学院的这个研发团队，进度比预料的还要快上不少。
但快也是有代价的，看到这么好的研发条件，这些可爱的科研人员，哪里能够抵挡得住这个诱惑，所以都不用进行任何规定，他们就自发地加起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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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领导干部的蹇先福自然同样不甘示弱，四十多岁正是科研的黄金时期，论经验要比年轻人多，论体力又比老年人强，完全可以称得上研发攻坚的主力军。
正是因为这个，蹇副主任在工作的时候也尤为拼命，连带着他手下的小组成员，都表现出了不错的成绩。
只不过，嘴上说着没事，可蹇先福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情况，因为常年累月的劳累，身上大毛病或许没有，可小毛病却是层出不穷，只是大抵忍忍也就过去了。
这些年里因为身体原因垮下的战友，实在是不要太多，但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么多年来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而且，巨型机对于当下国家的发展实在是太过重要。
核武器试验需要由地表转到地下，试验数据处理难度也由此增大，现有的百万次级计算机难以胜任。
火箭/导弹试验费用高昂，随便打一发，耗资少则数万，高则百万乃至千万，而且每种型号至少都要打上好几发才能最后定型，必须使用巨型机进行火箭发射模拟试验，减少试验次数，节约国家经费。
新型飞机的设计，需要进行风洞试验以收集空气动力数据，每次试验同样也得消耗大量的经费，更不用说建设风洞所需要的巨额投资，而飞行模拟自然还是得有巨型机的支持。
以上这些都是国之重器，万万没有假手于人的道理。
而哪怕是地震、水利、气象等部门，眼下一样急缺大量算力来进行数据运算，有时甚至不得不将测绘人员辛辛苦苦搜集的资料，送到国外处理。
国家机密拱手送人不说，还得付出巨额外汇，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巨型机研制的意义如此重大，眼瞅着模型机正在一步一步地完善，下面马上就需要软件部分的参与。
作为领域内的专家，蹇先福很清楚要是硬件出来了但软件没跟上，这性能设计得再好也没得用。
形势紧迫，他一天也耗不起，如果因为自己耽搁了整体进度，就算是死了心里头也不会安宁。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这么拼下去可能不太好，但又怎么放心放下担子休息，只得希望自己的身体底子不错，能多撑一会是一会。
这次若不是上级领导过来给他们做了多番工作，再三保证绝对专人专项进行检查，不会耽误他们过多的时间，蹇副主任也不会带着自己的组员过来。
但即便如此，这位中年人还是有些担心，早两天他曾感到肝部隐隐作痛，一开始也考虑过来医院排查一下。
可转念一想，这一上医院，各种检查肯定没完没了，说不定还得耗上好几天的时间，。
而如果万一真查出个什么病来，就更耽误事了，没完没了地住院治疗，那时自己把肩上的担子交给谁呢?
好在的是，这次上面确实十分重视研究员们的体检工作，似乎提前在医院安排好了，所以没有给蹇先福留下太多的犹豫空间。
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往诊室走了过去。
“只希望自己的这点小病，暂时还能扛得住吧，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不能随便住院，先等我把任务完成了再说。”
……
中午，医院的食堂内，今天被安排过来体检的人员都在这里吃饭。
从他们上午的经历来看，上面确实花了不小的心思，几十号人的检查，不仅检查细致到位，而且时间也没有丝毫浪费。
众人很清楚，如果让他们自己过来的话，估计同样的流程，怕是得要花上两三倍以上的时间——正是这个原因，很多人就选择能省则省了。
比如最基础的一个X光检查，按照医院的规定，首先得排队拍片，等好不容易拍完了片子，还得再等上几个工作日胶片才能印出来。
哪像今天这样，上午首先让他们轮流拍完了片子，然后医院马上组织力量加班加点，下午就能把结果做出来，保证在一天之内将大部分项目完成，没有半点耽误。
这种效率，放在此时着实是不简单的。
当然了，这些人也没有浪费医院给他们节约下来的时间。
趁着午休的间歇，他们纷纷拿出了早先带来的资料，这都是事先挑选过的非密级文献，专门就为了利用这些零星的时间再多加把劲。
“欸，老蹇，你上午这检查没问题吧？”
和蹇先福坐在一起的，是巨型机软件系统的总设计师陈火望，他和他的妻子吴明夏都在这个项目组，而且都是负责软件方面的工作，在计算机所里也算是一对有名的夫妻。
“嗨，能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累了点呗，我还年轻着哩，怕什么。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见嫂子过来呢？”
陈火望这位“软老总”，同时也算是蹇先福的上级领导，但两人私下里关系还是比较亲近的，因为都是刚从冰城搬到潭州来没几年，这边条件简陋，所以生活上大家也常常互相帮助。
“家里临时有点事，我让她等下一批再来了。
不过你这脸色确实不太对劲，今天下午还是要请医生好好看看，如果有病了就抓紧治，不要越拖越大。”
陈老总的年纪其实也不算大，和蹇副主任差不多，因此也没有多大的架子。
虽然老蹇信誓旦旦地说着没事，但在别人眼里，他的脸色看起来确实有很大问题。
“嗯，我明白，这个就放心吧。
对了，我记得你家老大是今年参加高考吧？现在成绩怎么样啦？”
话说，蹇先福自己可能也有这方面的预感，如果真出了毛病要不要治，他心里仍然在犹豫当中，所以干脆撇开了这个话题。
“哎，我和明夏工作都忙，平时照顾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就已经不容易了，哪里有时间管他们的功课，上次考试成绩下来，其他成绩都好，就数学学得一塌糊涂。
想想真是，我们两人都是数学专业，结果带出来的孩子，却偏科成这样，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陈火望也清楚，他家大儿子脑瓜子并不差，但因为从小父母忙于工作，加上这几年学校那边又抓得不紧，所以才耽误了些。
要解决的话也不难，可是工作摆在这里，不管是他还是妻子，都很难抽出空来给两个小孩辅导功课，所以问题就一直拖下来了。
“哎，高考还是重要啊，孩子那边，有空的话，多少照顾一下会比较好……”
话聊到这，老蹇又怎么会不懂呢，陈吴两夫妻都是复旦数学系的高材生，若不是工作的影响，又哪里会忙得连孩子的学习都照顾不过来。
但大家不都这样的么，就像老陈劝他好好治病一样，就算自己说了什么，对方大概也不会去做，这就是他们心中的那份坚持。
相顾无言，两人不再继续聊下去了，纷纷埋头看起了手中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