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戴安娜的追逐和失落(上)
那我是用什么构筑的呢?
戴安娜眼前闪过一连串的追忆。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在母亲陈列书柜的房间里徘徊,每当看到她好奇的书籍,就抽出来翻阅。大多数时候,她取出的书不过是传说故事,还有一个接着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名字——光明神殿的国王,狂热的宗教裁判所,邪恶却暗地里受到敬畏的黑巫师,邪神和它们可怕的眷属,不朽种族,残酷的奴隶制帝国......诸如此类。这些名字支撑起了她心目中世界的维度,让她的幻想不仅是甜美的梦,是同龄人的恋爱、公主、骑士和贵族礼仪,而是为这个世界灌注了肃然起敬的威严,将她的幻梦变成一出残酷的舞台剧。
在这个舞台剧里,上演的并非是凄切婉转的爱情,而是惨绝人寰的英雄悲剧,而是气壮山河的古典史诗。戴安娜每次睡觉时,都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哪怕她是大贵族的后裔,那也毫无区别。
我的灵魂真的和那些服侍我的仆从不同吗?我与那些打扫庭院的园丁真的不一样吗?难道我们的姓氏和礼仪规范不只是一种刻板的自我暗示吗?
首次意识到自己的确与众不同的那年,戴安娜六岁。
那时她还是个女孩,一切也都是在那时发生的。当她偶然在书柜里翻阅到一本讲述灵魂巫术的文献时,她翻过那几页拉丁文撰写的记录,却忽然间睁开了另一对眼睛:虚幻的眼睛,就藏在她原本要睁开的那对眼睛下面。
她首先感到的不是惊喜,而是痛苦,因为她承受的知觉忽然间变得如此紧密,就像这个世界的空隙都被抽干了,把空气的肌肤紧紧裹在大地的骨头上面。尘埃在她手掌上蠕动,空气犹如流动的黏稠液体,阴影组成的有序网格投射到她的瞳孔里,连书本的裂纹也如此明晰可见——一切都变得紧密了,一切也都变得更繁复了,充斥着她过去根本没法注意到的细节。
她能感知到事物的内在核心,甚至从粗糙的纸页表面,她都能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一个好奇的孩子端详着手里的灵魂巫术文献。
那时,她的倒影映在一个名字上,帝国的黑巫师,涅尔塞·伊斯特里亚。
那时,对她来说,涅尔塞·伊斯特里亚也是遥远传说里的名字,和残酷的奴隶制帝国并列在一起,充满了血腥和恐怖的意味。母亲收藏了他的一整套纪传体史诗拉丁文译本,还托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他著述的灵魂巫术和战争巫术理论。
法师的天赋,难以描述的伟大法师天赋——她能观察到万物的本质结构。和其它大多数人不同,她马上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并把母亲说明了无数次的事情铭刻到自己的喜悦当中。“我也要把我写到这套伟大的史诗里!”戴安娜记得自己这样喊,同时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她知道,她将要获得龙之套牌,而且她一定能成为高阶法师;她也知道,今后她将亲手决定她的生命,亲手!而不是要靠她的姓氏,她的过去,——来决定她的生命。
她知道,在城堡里享受爱情的贵族肯定是不会被写到史诗里的,只有能改变历史的人才能,那些铭刻在命运长河中的光辉人物:不朽者,神明,国王刺客和末代君主,先知和孽物,诸如此类。
可是,如今,这种幼稚的想法却改变了......现在,史诗中的记录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接触到了神明,她接触到了孽物,她接触到了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时代变换的征兆,她甚至掌握了哪怕她的种族本身也未曾掌握的迷道,她几乎觉得她就要成为史诗的一部分了。
结果,她却开始为爱情感到哀愁了......充满了自我欺骗、虚妄和刻板印象的爱情。
爱情。
这种情绪一旦升起。那些事物,那些伟大到不可思议的事物,就会全部都被她扔到阴沟的角落里,并对她过去的梦想加以毫不留情地嘲笑。
但我还有其它,戴安娜想,我还有责任,我还要承担家族的义务,我决不能把自己就这么——就在这个时候,穿过那些套着黑披风的肃正骑士,戴安娜看到了萨塞尔。
她想喊什么,但哑在嗓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她直接从十多米高的阳台跳了下去,本能地踩在虚空的回音上,跌跌撞撞地滚到门口。她崴伤了脚,直接抽取治疗迷道匆匆拍了一下,马上爬起来就跑。
她又瞥见那个高大的黑影了,笼罩在宽大的黑斗篷里。肃正骑士接受了某种命令要阻拦她,她能感知到奥塔塔罗护身符环绕过来,那些迷道都关闭了。但她在意识中张开了雪魔迷道,不朽种族的迷道,那也是萨塞尔刻在她灵魂中的东西。她附近的肃正骑士们结上一层白霜,黑斗篷变得发脆,踉跄着朝后退去。她拨开他们的手臂和肩膀,急匆匆地朝前跑去。
某个声音在她身后叫喊——似乎是莫德雷德骑士,但她没在意。
“萨塞尔!”她高喊着,崴着脚跳了两下。她的脚踝在流血,毛绒袜子擦破了,治疗迷道被见鬼的奥塔塔罗护身符关上了。她想让他认出自己,可他没转身。“萨塞尔!”她声音发颤。
他为什么走的这么快?他来这里是找其它人的吗,找薇奥拉吗?我其实一直知道这段感情有多虚妄,不是吗?
他在这里做什么?
“萨塞尔!是我......是我,戴安娜!是我,卡文迪什!”
他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可是太黑了,真的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想使用光明迷道的闪光术,她能做到,她能让这里变成刺目耀眼的白昼,能让整条街的人都被闪烁的无法视物。可是她还是能感知到奥塔塔罗护身符环绕着她低吼,王的肃正骑士们总是带着这些奥塔塔罗护身符,因为这样能杀巫师......
她还为此庆幸过亚可闯不进来,现在该轮到她承受这个庆幸了吗?
她跌跌撞撞地继续朝前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有高大的巴哈撒人撞在她身上,好像是行走的花岗岩柱子把她撞翻了,不解地看着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她耳朵嗡嗡作响,但从积雪里爬起来就跑,这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萨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