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真像个孩子
尽管她那么无知,犯下了那么多幼稚的罪过,但她仍然有存在的意义。她是沙耶,是人类养大的孩子,她应当得到她相信的意义。
奈亚拉托提普把她送到了可以实现她愿望的地方。她觉得,她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和郁纪相爱。
她的确实现了她的愿望,她能像真正的女孩一样行走了。这一切都要感谢扎武隆先生,他就像奥涯,尽管他远比奥涯可怕,但他还是很像父亲。可在那时,她却发现自己发生了变化,无可挽回的变化。
她不曾为失去哭泣。她,最喜欢为郁纪而哭泣的她......终于能以女孩的样子在正常人眼中行走时,却再也不曾哭着从梦境中醒来了。沙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就是......做不到。她并不是回忆不了她的爱情,她能,而且永远都能,如此刻骨铭心,就像小说中所有承受苦难的人一样——血肉撕裂的痛楚,眼睛灼烧,喉咙因叫喊而肿胀,耳边回荡着郁纪死前的哭泣,还有他们拼命拉在一起的手——但那种感觉却变得抽象了,就像是无法领会含义的语句,是其它人写出的东西。
苦难似乎会让人变得高贵,但她觉得自己背叛了苦难。
当奈亚拉托提普将半裸的她从被子下面拉出来,套上那套连衣裙,把她推到另一个结局的郁纪和她自己面前时......她看着选择走上正常人之路的郁纪,还有那团和他在一墙之隔外哭泣着传递讯息的肉块......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只能勉强挤出一丝怜悯。
不管沙耶多努力地想回忆起自己过去和郁纪相爱的事情,其中的疏离感仍然如毒药一样深陷进她心中。她为他们永远的离别而遗憾,也能感到郁纪为再也无法拥抱那个少女而痛苦不已,甚至能体会到那种仅有一墙之隔却再也无法相见的哀愁。
但她就是没法落泪。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取走了?
她还是那样一无是处。虽然她现在能像普通人一样在阳光下行走,但她知道,自己仍然什么都不是。她甚至丢失了使她拥有某种意义的东西。
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找回了,哪怕那里有数不清的平行的时间和空间也一样。说到底,也不过是历史永远都是历史的黑巫师世界的重演,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她做出了决定,她不想拿走另一个自己的过去。
奈亚拉托提普将半裸的她送回那张单薄的被子,把她送回学习黑巫术的地方:“你现在明白你的命运了,沙耶,黑山羊的孩子,你的过去永远都会是过去。”
扎武隆先生从抄录的典籍上抬起头,微笑地表示了遗憾,他永远都会以谦卑的姿态面对所有人:“沙耶,也许你忘了你的过去是谁,但你可以换个方式活下去。把手伸给我,孩子,我想有人需要你。”
切奇莉亚好奇地在扎武隆怀里看她,“这个孩子是谁?你的学生吗?”
黑巫师普莱恩叹息着向萨塞尔介绍她:“我实在不知到我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在我因月神的召唤而和佐贝德城同化之后,在我几乎变成发狂的月兽时,在我机械的、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构建这座城市时,正是沙耶带着我的书来这里找我,让我勉强恢复了一点理智。”
裁决骑士普莱恩朝永远阴冷的佐贝德城天空伸出一只手,哭泣,就像是在寻找太阳。“你要带我去哪里,切奇莉亚?你总是在那里吗?”他看上去真像失魂落魄的孩子。“我的样子这么丑陋吗,切奇莉亚?你要去哪里,切奇莉亚?你到底要去哪里!”
怀着捏造的过去诞生的普莱恩·安格鲁得,在她的照顾下日复一日地缅怀那位玛丽亚女士,直到他捏造的意义也像她一样被时光取走。那时,他像个孩子一样拥抱她,感激她。他几乎和郁纪一样,几乎没什么不同,像是孩子,但是更长久,也更虚幻......
更长久,也更虚幻的幸福......
所有不可避免的事最后都会发生,所以,普莱恩·安格鲁得在死神的使者加斯卡洛面前找回了自己。
她的家烧毁了,她抄录的几乎每一本珍贵的典籍,连同他们刻下的回忆,也都死在他的雷霆下面。然后,光明神殿的裁决骑士为了将永远使他遭受折磨的爱情踏上了拿回一切的道路,一条一无是处的她永远都无法走上的道路。
不知道为什么,她清楚普莱恩不那样做肯定会死,被悲伤和苦涩杀死。除了没有悲伤和苦涩的扎武隆先生,再伟大的人都会被悲伤和苦涩杀死。
她只能祝福他可以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她是沙耶。沙耶什么都不是。她一直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她就那样远远地躲在城市的角落里。她默默地等待,在黑如泥沼的夜空下背靠着大地。她入眠,醒来,入眠,醒来......直到十三次长夜的尽头远去后,才去恢复他离开时留下的残垣断壁。
所以萨塞尔才会这样质问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毯子里醒了过来。神殿的房间阴冷潮湿,但她睡的地方却变得越来越暖和了。萨塞尔还沉浸在黑巫术仪式中,跪坐在地上,意识和灵魂距离这里很远。一条漂亮的蛇在她毯子边上伸展着躯体,咝咝地吐着火焰,呈现出琉璃一样的白色,温暖的颜色,就像是秋日的阳光。
这走廊很狭窄,只容纳得下数人并行。黑色的人面蜘蛛从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冲了过来,犹如漫卷的黑色浪潮。萨塞尔用卡文·贝纳丹的躯壳握紧剑柄,剑刃稳稳落在那些怪物飞快爬行的路线上。他一一戳破它们脸上扭曲的表情,熄灭这些怪物狂热的灵魂。
它们越聚越多了,超越了正常情况下地牢能容纳的程度。但军队已经开始清理此处,就连修道士们都成群结队的踏足进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血腥的战场,而不是在阴影中存活的孽物们居住和祈祷的地方。
莱伊斯特,这个古老的名字集中了一切野心家的欲望。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事要做。他必须孤身潜入更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