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阿尔泰尔
阿尔泰尔朝他扔来一卷羊皮纸。萨塞尔伸手接住,把卷轴在手中摊开。发黄的纸页上镌刻着迪伊戈语记述的符文线,字体整齐清晰。这东西是一组迷道通道的开启咒文,可以让阅读者从迷道向现实世界某个位置张开一扇门。
“taksirinshtiwdakadazugugrange......”
萨塞尔琢磨了一段时间,确认这东西只能在梦境迷道使用,然后合上卷轴。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问。
“你能猜得出大概,这很让我欣慰。”她微笑道,“如你所见,我把修女的位置交给了你。倘若哪天你需要和她见面也好,或是接走她也好,那就用这个钥匙吧。届时,我会对你来到我们第三军团的营地这件事表示欢迎,萨塞尔阁下。”
脚下仍是起伏的海浪,还有挟带着海风刮来的细雨。她继续向前走,和他擦身而过。
“当然,你最好知道一点,那就是你迄今为止正在面对的东西,萨塞尔阁下。当然,危险也是一种力量,一种让你能正视这场战争而非对此无动于衷的力量。”阿尔泰尔在他周围踱步,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在环绕着他的圆周上,“而这,也是你和我的根本区别:是危险的逼迫才使你在这梦中走出了你过去半年都未走出的距离,而不是其它任何事。你本该有能力在梦中击败我,可你却因嫌此毫无意义而总是持续着逃避,你觉得这种说法如何呢?是否准确地叙述了你的本性呢?”
萨塞尔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是,你总是在像野兽一样撕咬,不管走到哪里都毫无变化?”
阿尔泰尔的脚步停下来。
“看来我们的对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进行啊,”她的笑声中有着某种不怎么好的东西,“那就直说吧,萨塞尔,到这场战争暂且告一段落为止,你认为修女是暂且寄放在我这里更加安全呢?还是在你身边比较安全呢?”
萨塞尔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她认为卡莲的价值可以帮她更好的达成目的,但原因是什么?
不过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很难在接下来的战场里......
“但是——”
“请不要让我浪费太多口舌,萨塞尔。我能确保她的生命,而且能比你做的更好。”她打断萨塞尔,并停在他一步之外,“如果这么说,你是否觉得这是一场合你心意的交涉呢?”
阿尔泰尔踏前一步,把手按在他腰边的刀柄上。她从容地拔出原本属于她的军刀,细细端详起来。
“细节太少,”萨塞尔面无表情地说,“在这里进行的口头交涉毫无意义。”
一阵大笑。拿刀的那只手指向他们脚边的海岸:“细节?你想知道什么细节呢,萨塞尔阁下?莫非需要我按部就班地把从那天开始下了几场雨、甚至是我在你身上刺进了多少柄刀都告诉你,你才肯配合我的要求吗?”
穿着军服的女人举刀指向萨塞尔,刀刃就搭在他的咽喉上。她的瞳孔在近乎于狂热的神情中放大,仿佛只要她动动手指,死亡就和他只有一线之隔。
黑巫师摇摇头,低声念出几个单词。阿尔泰尔拿刀的手一阵抖动,但仍旧没握紧这柄佩刀。这柄刀的刀刃像活过来一样挣脱了她的控制,反弹的力量甚至切开了她的小指。血溅出来。她看着自己掉到黑巫师手心的小指,表情略带惊异,屈张起右手。笑声在她覆盖了小半张脸的骑兵帽下升了起来。
“这还真是礼仪往来啊,萨塞尔阁下,看来你的报复心也出乎我意料的沉重?也好,你配合我的行事方法倒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她那对像是在燃烧的血红色眼眸微微扩张,“倘若礼尚往来没有顺利完成,交涉也会很难达成啊。”
“不,在这之前,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也好,我也有想向你确认的问题。”
她转过身,面对海岸线的尽头,接着,就在他眼前,海中升起一艘巨大的双桅帆船。
在这片看上去无穷无尽的海中,风暴缠上了他们。
萨塞尔在颠簸的甲板上眺望着远方黑魆魆的岛屿和陆地,皱起眉头。他可以确认那些是更加奇异、更加难以理解、也更值得研究的梦境,但他目前缺少探索的心情,因为有更重要的困惑缠绕着他,让他难以转移注意力。
甲板上,那穿着军服的女人在劈头盖脸的暴雨下面沉思,无人操作的帆船则在巫术的指引下前进,好像一只在这无声的汪洋中挣扎的老鼠。
无声的闪电击落在海面上。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萨塞尔用比呼吸还轻的声音低声说。在这迷道里,一旦脱离某个梦境深入海洋,一切习以为常的音节就会全部消失,只剩下像是自己耳聋了一样的死寂。这让他很不习惯。
雨从她白霜还未全部消解的眉角和发梢上落下来,流下颠簸的甲板,和他们脚下淅淅沥沥的积水汇在一起。阿尔泰尔似乎习惯于这种冥想般的沉思。他同样习惯这种思索,但他不习惯别人在他眼前独自陷入沉思,特别是,当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迫浪费时间和生命的时候。
“我接下来要和你讨论的东西,”她终于开口,“需要在一个保证不会被任何不朽者或是神明察觉的地方陈述。”
“你说的莫非就是你这艘废墟一样的破烂?”
“我同样认为这是艘破船,和勒斯尔的蒸汽游轮很难相比。”阿尔泰尔说,“不过倒也正适合阁下你的特征,你相比于时代前进的脚步而言,显得过于落后,也许更适合被淘汰。”
“噢,说的很对,我确实稍嫌落后了,特别这句话还是从一个满心只想着复仇,走在哪里都像野兽一样到处咬人的旧时代残次品嘴里说出来的。”
这种不愉快的交流停顿了一段时间,双方陷入沉默。
一座灯塔在夜幕的尽头转动着光亮,接着一闪而逝。
“那么,”阿尔泰尔终于开口道,就像她已经忘了刚才不愉快的交流一样,“你看到了吧,受难的神明到底是谁。”
“生命神殿,伊德妮拉西尔,这是我看到的一切,”他说,“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是,那到底是什么?”
她斜靠在桅杆上,抱着双手瞥了他一眼,“你能这样配合,我十分感激。我想我之前告诉过你降临之年的事情。然而,萨塞尔阁下,你却总是很不配合——就像习惯于逃跑的鼠类一样浪费了我许多时间,并在最终,导致你不得不重新换一具身体。那么,你觉得,这这件事的罪责在于谁呢?”
“或许是在于你这人看上去刻板、虚妄、自我欺骗——像是个精心打扮过的骗子,唯一不同的是你的规模更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