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黑巫师,小黑巫师,噩梦
一切都和去年秋季她和那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男人相遇时如此相似。
戴安娜觉得有些疲惫无力。尽管想像眼前这女孩那样缩成一团,但礼仪仍旧驱使她保持端正的姿势,直腰坐在薇奥拉对面的长椅上,盯着对方闪烁不定的眼睛。
“是的,”她心平气和的说,“有所区别,但事实近似。”
薇奥拉没有说话,看着她,一动不动——好像是个死人。
“但这没什么意义,至于为什么......”
戴安娜将双手抱在胸前,照旧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我需要告诉你的是,薇奥拉同学,我和你那位老师不会有任何结果。这不是一个保证,因为我不会向你保证什么东西,这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
“......为什么你能这么说?”
薇奥拉说,把嗓音压得很低,甚至有些虚幻,就像情人间的耳语一样。
是的,我似乎早就能猜出来她会问这种问题。戴安娜想。
“不要弄错,薇奥拉同学,”她说,“我不否认他对我生活的影响,也不否认我对他的好感深刻到了过去的我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是——这个世界拥有你,你属于这个世界,不管你是否希望如此,这话你应该听过吧?是的,这是萨塞尔先生告诉我的。不管是否接受,那人的评判总是会像刀划过一样刻在听者的记忆里。同样,人的归属有很多种,这通常取决于义务和责任,也取决于你最初下达决定达成的誓约。和很多人不一样,我的归属不会是一段吟游诗人口中的爱情,而是负担起我将要负担的家族,这是责任,也是义务。”
“你的说法很奇怪,有时我感觉我和你很像,有时我又感觉我和你区别很大。可和你所说的不一样,归属只是最后的结果,但现在呢?你和过去不一样了,时间点正是你消失的那周,我相信是老师改变了你,就像我在他的教导里重获新生一样。他似乎能重塑每个人,你的过去仍属于你,戴安娜,但它已经变了吧,至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同了。”
“曾经的一切是无法改变的,薇奥拉同学,你的怀疑毫无理由。”戴安娜摇摇头,“而且就算是你,薇奥拉同学,就算你的过去都已经死了,你应该也在这所学校里认识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就像是苏西......”
“这不一样,”薇奥拉盯着她的眼睛,用奇怪的表情说,“完全不一样。”
戴安娜皱了皱眉。
“就算讲到这种地步,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一切?”
“我相信你说话的诚意。”她用戴安娜很熟悉的动作耸耸肩,“但我一点都不信你这些话能代表你所思所想的一切。”
过了一段时间,蜡烛几乎要燃尽了,两人无声而座,聆听此起彼伏的狼嚎像狂风一样抽打着外墙,好像是迷失的兽群在聚集怒火。钟楼外,死城在低吼,在夜幕黑暗的肚腹底下发出阵阵呼啸。
“有东西在靠近,”戴安娜蹙起眉头,用一个警告打破两人间尴尬的沉默,“你听见了吗?”
“正面门后面,离这房间还有不到十米,它们是在往这边来,但是速度很慢,也许是因为没有发现我们。”
薇奥拉舒展开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压低声音,神态专注起来,甚至专注到显得有些过于冷静了。
戴安娜把脸转向她:“在你们选择主动接触这个梦境的时候,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面对什么吗?”
问题的含义很明显。你们是黑巫师学徒,在学校举行禁忌的仪式,却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接触什么东西?
“是不知道,而且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薇奥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对你们来说是很不奇怪啊!
戴安娜深深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暂时压下心头的怒火,伸手按住自己抽搐的眉头。待到逃出去之后,她一定会和这和无法无天的两个小黑巫师好好讨论讨论什么叫做禁忌。
在这两个购入人类灵魂当作活祭品沟通邪神的小黑巫师面前,亚可·卡嘉莉犯下的过错也只能称为普通的淘气了。
她们悄悄从侧门离开,沿着用尖木桩搭成的粗陋围墙小心地前进。从尖木桩的缝隙中传出痛苦的呻-吟,并射出火焰的亮光。戴安娜凑过去,在短暂的一瞥间,她从缝隙中看到的是和修道士的城市近似的景象。
屠夫们提着血淋淋的锯齿刀,为用绳子捆在木桩上的人剥皮,让那躯体变得像是血淋淋的牲口胴体。那些人捆住受难者的手脚,用力拉绳子,让关节在绳索中发出嘎吱的响声,用烧红的弯刀烙人的肋骨。可是那些受难者没有哭叫和祈求,只是发出低微的呻-吟,只是两眼直挺挺地望着天空,好像是在讥笑自己正在遭受的一切。
街道上像狂欢一样,到处都是粗陋的刑场,到处都是提着锯肉刀的屠夫,嚎叫的鬣狗和低吼的巨狼,还有一团团看不清形状的血肉模糊的受刑者。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地方到了某个重要的时刻,而临近变化的也远不止这些从屋邸中涌出的狂人和疯子。
夜幕更加阴森了。她们藏匿在法术中跑了很长的路,与许多边切割尸体边诡异地发笑的狂人擦身而过,然后才停下。
两人停在一个高大的尖木桩上挂着的几具烤焦的裸尸下面。
“我们这样走是找不到出路的。”戴安娜说。
“你觉得我们有其它选择吗?”
戴安娜摇头:“我们可以找到一个足够高的地方来俯瞰这个城镇。”
薇奥拉跟她无言的对视片刻,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依稀可见。女孩没说什么,但戴安娜确定她表示了同意——尽管很不情愿。也许这情绪也和那位没心没肺的黑巫师先生有关——把这种危险的东西传授给一个此前对法术一窍不通的少女,接着独自离开,这绝对足够称得上是没心没肺。
薇奥拉和她一起转过头,拐向另一个方向。她们沿着阶梯和曲折的走廊往高处前进了一段距离。没走出多远,戴安娜用力摁在薇奥拉,让她停步。
“有事?”
女孩刚刚开口,但被随之而来的一幕打断了。
一颗像屋邸般巨大的黑色头颅突然出现在她们眼前——此前毫无踪迹——并占据了她们面前的所有视界。这东西果核般的颅骨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荆棘。除了令人作呕的绒毛和诸多腐烂的气味,这东西头颅上开裂的缝隙间有一张脸,遍布着眼球的脸——无数呆滞的眼球在荆棘缠绕出的无数孔洞间看着她们。
戴安娜站在这里,像身边同样陷入沉默的薇奥拉一样一动不动。
一股黑色的雾气卷走了她,并带走了她的意识。
戴安娜坐在黑色的阴影中,在陌生又不陌生的臂膀间醒了过来,眼看月夜血红色的手指穿透层层叠叠的干枯树枝。正在缓缓后退的树枝。我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在街上伸手抓住了一团黑雾,然后就这样了。”
她费力地伸手,却似乎全身关节都像是生锈了似得,似乎浑身的器官都仿佛脱落了似得,几乎难以屈张任何一根手指。就和她在上一个梦境中苏醒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树枝在后退,亦或是她在这人怀里前进?
“萨赛尔先生......薇奥拉......”
“她也在这里?”
“是......”她勉强着用沙哑的嗓音说。
“这你没必要担心,虽然我没看到她,但我在她身上下的安全措施可以保证她安全回到现实,即使是被那些‘核桃脑袋’盯上了也一样。”
看来只有我才是最危险的一个。
这可真是......
戴安娜依稀感觉‘核桃脑袋’是个冷笑话,但她没感觉到这冷笑话有多有趣,也缺乏用微笑回应这个冷笑话的想法。
他的幽默感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您能带我离开这个噩梦吗?”她问道,“另一件事是,您能把我放下来吗?首先我和您的关系没走到最后一步,而且我也不是很适应这种难堪的姿势。”
薇奥拉站在法师背后的阴影中,看着冲天而起的烈火如海啸席卷,将那些发狂的屠夫和嚎叫的鬣狗如纸页般吹向夜幕下的天空。冷热交加的空气形成猛烈的旋风,撕扯着血肉,那些人如小虫子般被卷进火红色的飓风中扯碎了,黑色的烟尘散的到处都是,犹如天上下起了黑色的细雨。
只是眨眼间,这晦暗的街道就仿佛成了黎明的地平线......
薇奥拉眨眨眼,世界又暗了下去。
“很抱歉,我没法找到你说的那位女孩。”
女法师转过身来,拉低扣在头上的法师帽,挡住她那两只像冰一样冷漠的淡蓝色碧眼,“以最坏的想法来看,也许她已经跨过了胡德之门,以最好的想法来看,也许她已经在这噩梦中苏醒。但无论如何,目前的你对此无能为力,所以请不要胡思乱想,在我找到出路之前,先跟在我的身后。”
“你是......”
“希丝卡,来这里确认一些事情,与你无关所以你不必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