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来客
密议厅设计的目的就是足够的封闭,并足以隔绝外界的探查。它位于皇宫地下错综复杂的秘道深处,越过一段压抑阴森的曲廊后,推开沉重的石门,就是四四方方的三人高大厅。在高大的灰色大理石柱和庄重的灰色大理石墙壁上,如蛛网一样堆满隔绝法术。只要伸出手或是朝房间墙壁一靠,就能看到咒语散发的光晕,并感受到迷道法术的能量泄漏。
“画像已经交给你们了,将这个男人活着带回来。”尼禄半闭着眼睛。
尼禄就坐在长椅上,桌子另外一侧则坐着契罗。希尔维亚正恭敬的站在契罗身后。她站姿笔直,修长的身躯紧紧包裹在白色修身外衣和黑皮带下,上衣下摆越过膝盖,沉默的神色和皇室侍卫一般无二,但她那空洞的眼神和侍卫差异很大,——那是不在意人命的刽子手的眼神。
“想必......你们知道余想要到底是什么吧?”尼禄问他。
“是的,我尊敬的凯撒,您的发言意味着我们不需要保证他身体的完好,只需要将他活着带回来见证您的怒火。”契罗道,“我将立即联系各地的眼线,通知他们秘密查询此人的情报,派遣希尔维亚率领部队前往执行任务。”
“是追捕涅尔塞七年后失败的希尔维亚吗?”尼禄嘀咕了一声,“......算了,余也不该对此横加指责,毕竟黑巫师的事情已经交由其它人处理。”她定身注视这秃头的壮硕男性,“契罗,倘若你要派希尔维亚执行此事,那余就要给她下点命令:一是给余把事情办的隐蔽点;二是别顺手一刀下去,他直接死了;三是,若是没有将他带回来,希尔维亚,你也就不要回来了——余现在很宽容,余不会处死你,也不会追究你导致那些资料全部损毁的责任。你就给余老老实实的远离罗马本土,离开贝尔纳奇斯,去执行其它大陆的任务吧。”
希尔维亚用没有感情的目光回应尼禄的注视,微微欠身。
伴随着长裙拖在光滑大理石地面的摩擦声,还有大厅沉重石门的开启声,尼禄离开了。
就契罗所想,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尼禄对上次失败的印象显然不怎么愉快,但若是反驳她的发言,那就是忤逆皇帝,若是忤逆皇帝,那就更让这无妄之灾加重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了。
他也许没事,可希尔维亚就很难说了。她的问题——或者不是问题的问题,即是处理目标时不分男女老幼的清场,只要阻碍到任务执行,管你身份地位如何,管你男女老幼长相如何,立马就是一刀斩首。在其它地界这么做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在罗马本土,特别是在凯撒附近执行任务时......
契罗叹口气,“凯撒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啊,不过我们只能乖乖听话。”他斜睨一眼希尔维亚,“那张画像看过了吗?”
“kusarcsnahw......”
希尔维亚念出一段语焉不详的含糊发言,但是契罗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他斜着眼端详了希尔维亚片刻,发现她雪白的腮帮子不自然的鼓着,以难以察觉的幅度轻微蠕动。
契罗现在觉得,他把希尔维亚带过来可能是一个错误。
“现在就把你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契罗转回视线,“不然的话,这次的外出经费就由你自己去抢吧。”
她表情很痛苦地咕噜一声,把还没来得及嚼的整块面包咽下喉咙,然后用力咳嗽起来。这声音越咳越响,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体外。
“你的脑袋莫非在那次爆炸里受伤了?”契罗语气不快的问她。
“那个画像很眼熟,”希尔维亚终于咳清了喉咙,一本正经的回答契罗,“如果我记忆没有出错的话。”
“但愿你还分得清自己再说什么,希尔维亚,你怎么可能认识女皇追缉的......”说着,契罗停了一会,把眼眸停在尼禄离开的石门上,沉默了很长时间。
“是那个黑巫师吗?”他终于开口。
“是,他们很像,只有细微差别。”
契罗从不思考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也从不投机,他总是讲究实际,因此,他只会这么告诉希尔维亚:“黑巫师涅尔塞已经转生了,他现在在卡斯城,这只是巧合。”
“任何巧合都可能不只是巧合。”
“这只是一句无聊的民间俗语罢了,并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契罗语气决然,“希尔维亚,你还没忘记你那次失败吗?”
“我没有失败。”
希尔维亚如此拗拒,倒让他有些想笑。
“是,你没有失败。资料全部毁掉了,你带领的部下全部阵亡了,你重组身体花了一个多月,涅尔塞呢,现在正在卡斯城逍遥度日,你确实没有失败。”
希尔维亚面无表情的眨眼:
“......不送他去死的话,我安心不了。”
“你不能送他去死,帝国需要他脑袋里的知识。”契罗把他冷漠的视线挪到希尔维亚漠然的眼眸上,“别跟我叨叨什么安心不了,我觉得只要你嘴里塞满甜食,你就会安心的比你刚出生还要安心。你的职责是执行帝国给你的任务,而不是在意那见鬼的黑巫师死透了没。”
“联络眼线需要一个月以上,但是走迷道去卡斯城只需要三天、或者四天,”希尔维亚说,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和神情,“如果我把那个犯下大罪的黑巫师带回来,我迄今为止因为他而招致的指责,还有外人对您眼光的指责,都会就此一笔勾销。”
“理由呢?”
“......在连接卡斯城外的迷道捷径途中,有个需要镇压的法师集会所。”
“唉,唉,”契罗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希尔维亚,别告诉我你几天前就已经计划好了?”
跟着就是一阵死寂。展现在契罗面前的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这个像是没什么心情起伏的人偶似得女性继续开口道:
“我想早点通知您,但我更想在清理掉集会所之后悄悄顺路走一趟。这样,如果失败的话,我就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契罗目光阴沉,这时,他在凝望什么都没有的石门,他这是在默想沉思,是的,他已经确认这位手下的小心思大概是拗不回来了。终于,他无可奈何的嘀咕道:
“......你去吧,一个月之内给我回来,不然你就给我做好滚去七城大陆或者勒斯尔的准备。”
“需要我带点土特产回来给您当礼物吗?”
“不需要,马上给我滚。”
在奈亚拉托提普离开之前,她宣称由于几个千禧年之前的夙怨,这具化身不能公然在月之巢附近活动,否则她会遭遇不幸。因此,人偶将代为传递她的意志,并在萨塞尔连接梦境迷道后和他展开交流。
但萨塞尔认为他和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偶没什么好交流的。
第二天晚上,他研究从未接触过的迷道,一直折腾到半夜,然而又几乎什么成果都没得出。这里缺乏研究环境,也缺乏实验材料,只能提着纸和笔建立数学模型,分析一些片面的特性。他忽而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忽而坐下,提起纸笔勾勾画画,可是刚一动笔又放下;他的心里萦绕着对几个临时推出的公式产生的疑惑,他觉得这几个推导或许是对的,但似乎又有种朦胧的惶恐不安,使他犹疑不决。
他和照本宣科背法术模型或是直接宣泄能量的法师不同,他向来都是利用精细的构成和推演来决定法术的构架,各种法术类生命体都是经过严密推断和计算分析出的结构,而基于一个新的迷道推演它适合的法术类型,则是一个尤为复杂的工作。
他开始开小差。
他想到了贞德,昨天她提着他的钱包去酒馆抱了好几桶红酒回来,自称要安下心来,全力以赴的献身于追查邪教徒活动,再也不去酒馆喝酒,并无视他钱包瘪了一半的事实。他想到这里,就有点想喝两杯消消忧愁,但是这不利于他的工作。
他想到了卡莲,昨天她又在教堂开导了许多个信徒,并治疗了几个病人,——或许她在法兰萨斯学院里治疗了更多。萨塞尔看得出她很痛苦,但是轻微的虐待病人和揭熟人伤疤似乎能让她得到心理满足,可她在开导信徒的时候,又几乎完全是个虔诚的修女。这种矛盾在她身上集中的如此激烈,甚至连贞德都为此感到惊讶。萨塞尔有时觉得,和卡莲对话很有趣,但有时又觉得,和卡莲对话让他感觉很糟心,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撕了这女人,可现在他又没勇气下手。
或许是因为那集痛苦、怜悯、受虐和施虐于一身的气质让他的欲望发作了?
他面无表情的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萨塞尔决定去睡觉。
虽然奈亚拉托提普说他可以随便使用那个人偶,但他摸过了,人偶的手真的只是木头,他是没法对木头下手的。
她怎么不把她的身体贡献出来让我随便使用呢?
他登上小教堂的螺旋形楼梯,推开顶层的阁楼木门。
小小的阁楼里一片昏黑,可以听到雪花落在房盖上化为潺潺流水和寒风暖风相互吹息的声音。墙角上福音书前的天然气灯半明半暗,白墙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萨塞尔脱下外衣躺在床上,合拢被子,侧身睡过去了。
大约隔了十分钟,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又或者一分钟。有放到很轻的脚步声响起来。
木门慢慢推开了,吱呀声掩盖在屋顶的流水声和风声里,昏暗的阁楼里,一个金发的人影小心翼翼地阖上木门,并靠近了萨塞尔的单人床。
“老师,你睡着了吗?”颇为稚嫩的嗓音说。
萨塞尔差点跳起来,瞪着迷迷蹬蹬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薇奥拉,想挪动胳膊,发现胳膊压着什么东西。若非是声音很熟悉,他刚才绝对会张嘴一道瓦拉库对着眼前的人喷出去。
“老师,你怎么了?是我......”
萨塞尔好像是刚刚清醒过来,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揉着眼睛:
“啊,是薇奥拉......等等,你为什么在这里?”
“本来是明天是周末的,但我实在等不及,就偷偷溜出来了。”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是怕萨塞尔跑掉似得。
萨塞尔从床上坐起来,无视她瘪着嘴的表情把胳膊从她脖子下面抽出来。
“靠那只阴影恶魔?”
薇奥拉也不情不愿的床上坐起来,“嗯......是靠妮娜,她现在藏在我的影子里,和外界隔绝......”她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所以是不会影响卡莲老师的。”
“所以你的室友呢?”
薇奥拉脸色僵硬,想要转过身去,可是突然又看了萨塞尔一眼,嘴角情不自禁地耷拉下来,把两只手放在胸前,祈求的小声说:
“老师,请......请您原谅!......我实在不怎么擅长和她们交流,可是我又不愿意让妮娜走掉,因为......我实在没有其它认识的人了,对......对不起,我没有听您的话,是个叛徒,可我实在......”
萨塞尔很头疼的伸手扶住她小小的肩膀。
“你先别自怨自艾,薇奥拉。我知道你在迷道里待过太久让你很痛苦,而且戒心很重,假如你认为你在我面前有什么过错,那么我宽恕了你的一切,也许有朝一日,你也能宽恕我......”
薇奥拉有些惊惧地抬起眼睛,然后一把抱住他,紧紧贴住萨塞尔,把脸埋在他怀里。
“对......对不起,我是认为我的室友不值得交流,我更想和妮娜谈话都不想和她们谈话,”她一边哭一边嘟哝说,浑身不停颤抖,“我可能有些孤僻,可能还有些心理不正常,但是......我总会有一些很可怕的想法,好像是发疯了一样......但,但愿您别这么认为,可我实在对未来感到非常恐惧......”
“那你倒是说出来啊,”萨塞尔很头疼的抱着她,抚摸她的头和挂着泪水的面颊,语言组织很乱的安慰她,“好了,够啦,够啦,别哭!你这孩子,到底在学校听了什么?或者又是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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