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幻想得很好,可他们不知道白霜是真的身体和灵魂一起消散,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声音,就算他们把脑袋磕破,把膝盖跪穿都不会有半点作用。
虔诚地供奉一段时间以后,村民们发现村外的屏障又退远了些,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在村子外的那片土地上蹦蹦跳跳。
银霜冷眼望着,决定给他们一点甜头再撤回。
云馨和云文轩都不信建造一个石像会有这样惊人的结果,更不信白霜被害成那样还会轻易地原谅云村的人。
这一点在发现村里诞生的新生儿异常时,有了更确凿的证据。
一年半以前,老人刚死,他们还参加过老人的葬礼,如今那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本是该刚开始学说话的年纪,却说得极为流利。
年幼的孩子沉着脸,告诉乡亲们一个无比沉痛的事实:“死了以后,我变成鬼魂游荡在云村,不管我怎么走都下不了山,有一天我经过这家门外,被吸进了肚子,又被生了出来。”
抛弃原来老死的身体,换上一具全新的身体,相当于又有了一次新生命,一切重新开始,很多东西还不用重新学就已经会了,多好啊!
可是,听到他这么说,所有村民都吓坏了。
因为那意味着他们会带着记忆不断地重复投胎、死亡、投胎、死亡的过程,永永远远离不开云村。
村民们更害怕也更虔诚地跪拜白霜的石像,可是并没有用,阻碍他们出村的屏障还是在那,甚至往回收缩了一点。
他们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触怒了白霜,害怕、恐慌,总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惹怒白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多久,在银霜毒液的影响下,老人们身体虚弱,渐渐死去,通过孕妇的肚子再一次次地回来,这个循环并没有结束。
更可怕的是,他们明白了白霜临死前的诅咒发挥了作用:夫妻不睦、母子不和、子孙灭绝、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云村的村民带着记忆投胎,运气好的投胎到了别人家,运气不好的,前头爷爷奶奶刚过世,转头就投胎到了媳妇的肚子里,又把爷爷奶奶给生了出来。
自己的亲生儿子女儿带着爷爷奶奶的记忆,那这是要叫儿子女儿还是爷爷奶奶?仿佛叫什么都可以,叫什么又都不对,头都大了。
重新投胎的人长大以后,和谁结婚呢?
从辈分上来判断,这个人似乎是自己的侄子,那个人似乎是自己的嫂子,真要结婚生孩子,关系不全乱了吗?
可如果想和之前的老伴再在一起,那也很有难度,因为投胎也得看机会,村里没女人怀孕就不可能重新投胎。
有可能自己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而老伴还是刚刚出生的婴儿,这怎么搞?
夫妻、母子、子孙……所有的人伦关系全在云村乱了套。
村民们拼了命地想出去,问云文轩要蛋壳粉末,他们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变成蛇妖了,哪怕变成蛇妖都想离开这里。
云文轩也不再私藏蛋壳粉末,只是提议道:“数量不多,一个个来。”
这是要先吃的人当实验品,给后面的人看的意思。
鉴于蛋壳粉末的数量是真的不多,村民们同意了,第一个使用的村民用得很小心,连一粒粉末都不敢掉到地上。
然而,实验刚刚起了个头,就被迫结束。
吃下粉末的村民,连云文轩的家门都还没迈出去,身上就长出了一片一片的白色蛇鳞,迅速完成长出、长大、掉落、蜕皮的过程,走出家门几步路,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死了。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云文轩没有骗我们!”
“和蛇蛋没有关系的人吃了真的会死!”
“这可怎么办?”
“是不是只有云文轩能够吃?”
由于那个村民吃下粉末到死亡,期间不超过一分钟,事情发生得太快,围观的村民们震惊之下,没有注意云文轩本人都很震惊。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于保护蛋壳不被别人使用的目的撒的谎,竟然成真了!
出了这样的事,村民们对蛋壳粉末避之唯恐不及,云文轩再也不需要偷藏和保护。
他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下粉末,出去安全地晃悠一圈再回来,享受其他村民的羡慕嫉妒眼神。
粉末用一点少一点,云文轩也不是闲着没事随便出去溜达的,他要去看看外面的鬼打墙消失了没,能不能下山。
只要能够下山,找到法力高强的道士或和尚,就能解决云村的问题。
无奈,鬼打墙一直都在,他隔几天就出去一次,可是出去了几次都没有进展。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距离白霜的死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间,云溪和云文轩也都认命了。
他们不再妄想能够出去,安安分分地留在村子里过日子,只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去村口转悠一下,看看屏障是不是还在。
发现屏障远了的时候,不高兴,发现屏障往回缩的时候,也不难过。
任心情起伏再大的人,在屏障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几百次以后,都能淡定下来。
在这二十年间,银霜的修为不涨反掉。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触及了规则,把云村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如同划出了一个小世界,如此行为触怒天道。
做都做了,修为也没了,不可能做到一半就放弃。
银霜干脆对天发誓,再削修为:“我银霜愿以三百年的修为为代价,诅咒云村的人世世代代无法离开云村,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诅咒生效。
只是她的三百年修为不够诅咒的代价,变成了五百年。
银霜是一条不到七百年修为的银蛇,被接连削减两次修为,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小妖精,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好在世间灵气充裕,还可以再行来过。她已经修过一次,有了经验,不会太慢的。
但是真正修行之后,她发现要想回到从前,没那么容易了。
银霜想起自己唯一的人类好友,也是她亲眼见过的唯一一个不修功德却功德满身的普通人:谷慧云。
谷慧云是个公主,身为皇家嫡长女,却不是一朵需人怜爱的娇花。
银霜闭关出来,得知消息匆忙赶过去时,只来得及保住谷慧云最后一口气,和她多说几句。
谷慧云临终前,说自己这一生没有遗憾,咽气前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对她说:“罪孽影响修行,银霜,你千万不可被仇恨蒙蔽双眼。”
难不成早在那个时候,谷慧云就看出一百多年后的她会因仇恨差点被打回原形吗?
银霜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谷慧云是个普通人,她也是伪装成人类和谷慧云来往的。
顶多临死前她为了救治好友露出些许不凡的手段,可那时候谷慧云都快死了,还能想到那么多吗?
再怎么智多近妖,也不可能预知未来。
银霜知道这是天道对她的警告,再不停手,会有更可怕的后果,可是她停不了手。
只要一想到白霜被云村的人逼迫到魂飞魄散,两个刚出生的小侄儿被云村的人当着妹妹的面一口口吃掉,她就想把这群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下了诅咒,银霜就收起鬼打墙,也不再加强云村外的屏障。
微弱的修为已经无法支撑她使用那么大范围的法术了,顶多就是将云村的人拦上一拦。
白霜作为白蛇娘娘的化身,被云村的村民们供奉了百年之久,而银霜为了给妹妹报仇,拦了云村的村民们三百年。
三百年间,灵气消失,元气上台。
世间不再是强者决定一切,天道偏向人类,而银霜对云村村民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过为白霜报仇的因果界限,背负了太多罪孽。
银霜是修炼灵气成的妖,如今世间少灵气多元气,她用一回法术,小点的法术还好,大一点的法术,打坐一天都恢复不了。
她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会变成一条没有理智只有本能的蛇,于是,她开始转修元气。
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渡过化形劫的她竟然还要再渡一次。
那时,银霜就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果然,化形劫来临的那天,雷劫出乎意料的大与强,她根本抵御不住。
在劫雷的劈打之下,银霜的蛇身化为焦炭,灵魂幽幽而出。
她以为天道会把她劈得魂飞魄散,借以告诫世间所有妖精不能如此枉顾规则和人命,谁知天道还是留了情。
银霜的鬼魂就这么留在了云村。
她看到自己死后留下的力量越来越弱,拦在云村外的屏障越来越薄,直到力量消失的那一刻,屏障彻底消失,云村的人解放了。
三百年过去,云村的人终于能够出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下山,想知道今夕是何年,如今的时代又是谁来当皇帝,过去的三百年间发生了什么。
可是,山下的一切都令人感到陌生。
他们不再使用过去的衣服,过去的铜钱,房屋建筑全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样子,用的也不再是马车牛车,两个轮子再搭上一个架子就能自己跑起来。
他们坚称自己住在山上,只是自给自足,不与山下往来,可山下的村民也坚称他们从来不知道山上还住着人,问他们是不是住在桃花源那样的地方。
云文轩读过一些书,知道桃花源,和山下的村民搭着话。
渐渐的,云村人知道世间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而他们成为了被时代遗忘和淘汰的人。
留在云村的时候,他们整天整夜地想着离开,真正离开了,又迫不及待地赶回去。
外面的世界太陌生,太奇怪,他们无法接受。
云馨和云文轩是村里唯一两个主动接触外界,吸收外界知识的人。
在这过程中,他们发现云村外面的屏障是没有了,但是他们最远不能离开山下的那个镇子。
关于这一点,银霜也觉得奇怪。
她的诅咒明明成功了,作为代价,还没了五百年的修为,为什么云村的人能够离开呢?
直到云村的姑娘嫁到镇子上后死了,又在云村出生,银霜才明白。
她想的是不让云村人离开那个村子,因此觉得三百年的修为已经够了。
而诅咒成立的条件变成了令云村人永远地在云村轮回,怪不得要五百年的修为。
云村人很是害怕,他们分明能够出去了,但依然会带着记忆地回来,好似永远也无法离开云村,坐在无形的牢狱里。
为此,云馨和云文轩找到玄门败类,卖掉村里几百年树龄的槐树,重金购买借运换命的阴损东西。
玄门败类也不想每一次都来,主要是这种阴损玩意儿要是被玄门中人发现破掉,容易伤到自己,所以将一些简单的小法术教给了村里有玄门天赋的人。
村里的人不论年少老幼,全都学了。
有的人怎么也学不会,比如云文轩,有的人一学就通,比如云馨。
天道虽然没有对银霜的灵魂做什么,但她也再不能修炼,不能从妖修转变成鬼修。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一个旁观者,无力地看着整个村子在云馨和云文轩的带领下从事人口买卖,往外卖女人,也往里买女人。
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增加云村的人口和流动性,让云村的人出去,越远越好。
事实证明,这种办法是行得通的。
“云村的人”四个字并没有特指,在诅咒和天道那,只要嫁入或者入赘云村的人,最终和云村的其他人同流合污,就会出现被诅咒的印记:那个祥云的云字图案。
银霜看得焦急,她想针对的只有害死白霜的那些人,与其他人无关,可诅咒已经形成,她也没了修为,再做不了其他。
这一年,巫琼来到云村。
那个如琼花一般的美丽女子,没有得到琼花的第三种花语圆满的爱情,在自我厌恶中快速凋零,没几年就过世了,留下可怜的小巫妙。
没几年,一个被拐卖到云村,被打断两条腿,戳瞎一只眼,被男人当成泄欲工具,也没有妥协的女人即将死去。
临死前,她看到了满脸不忍的银霜。
“你别哭,我的身体是肮脏的,可我的灵魂很干净,我要干干净净地离开了,你应该祝福我才是。”
银霜跪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当初下手狠一点,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女人问怎么了,银霜就把她和妹妹的事说了出来,女人十分同情她,问她:“银霜,我快死了,你要是能够进入我的身体,是不是还能继续你的愿望?”
银霜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试过,也不知道天道允不允许。”
女人的时间不多了,每说一句话都要喘好一会儿,她说:“也许,天道就是希望你有始有终,收拾完这个烂摊子,才没有让你魂飞魄散的呢?”
银霜觉得女人的话很有道理,答应了她,在女人死后的那一秒进入身体。
女人笑着被阴差带去了地府,而银霜成为了女人,一个没有名字只会被人叫做婆婆的女人。
巫妙知道婆婆全身是伤,经常会偷摸过来送药,也是因此,银霜看到了伪装成镯子套在巫妙手腕上的银翼。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是自己失去消息的儿子。
银霜没有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不敢认他,只把自己修炼的经验传授给他,告诉他要提防云村的人,尤其是云嘉树和云丽丽。
因为,这一世,云文轩成了云嘉树,云馨成了村长的女儿云丽丽。
才过去三百年,命运的齿轮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再次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