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对这位夫人的尊敬与爱护,国王牵着她的手,率先走进大厅,而后才是王太后与红衣主教马扎然,他们身后是英格兰的玛丽王后与亨利埃塔公主,亨利埃塔公主由安茹公爵菲利普牵着手,之后才是王公贵胄,文武大臣,他们井然有序,森严肃穆地两两成排地牵着手跟随着国王,就像是一群狗儿紧随着他们的主人。
国王一进入大厅,乐队就开始奏乐,那是一首轻快的瑞典民谣改编的曲子,让克里斯蒂娜夫人不由得为之莞尔一笑,厅堂中的座椅与长桌早已安置妥当,按照国王的要求,除了雪白的亚麻桌布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花朵,它们要么就像是坐垫那样铺陈在角落里,要么就如同帷幔那样从天顶的一角垂落夏利,桌子上摆满了银和白瓷的餐具,桌面上的鲜花则被插放在水晶的瓶子里,虽然此时还未到深夜,但仆人们已经点燃了蜡烛,让它们折射出来的种种光芒映亮人们的眼睛。
至于那些白色的,银色与金色的盘子里也已经堆满了蜜饯和糕点、罐与壶里咖啡、果汁与蜂蜜水几乎要溢出来,热的冒着袅袅白雾,冰的也是一样,在国王、王弟与王太后与主教,英格兰的玛丽王后与亨利埃塔公主面前,还有今天的贵客面前,都摆放着一尊美丽的雕像,克里斯蒂娜夫人看了它好一会,才确定它是由雪白的糖粉凝固后雕琢而成的。
这些当然还不是全部,今晚的菜肴从早上四点就开始做预备,到了现在,一些宾客几乎已经能够嗅到那些蓄势待发的美味所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这让他们尤其觉得这次的餐前祷告过于漫长——但幸好,在他们的肚腹失礼地叫唤之前,汤品已经被送了上来,三道浓汤,一道清汤,浓汤是海鱼汤、鹧鸪汤,之后是一道双味汤,鹌鹑和牛肉一起炖,然后放入鸡蛋、蔬菜和盐,洒进珍贵的香料——如肉桂、胡椒与丁香之类;清汤是蘑菇奶油汤,虽然在现在的人们看来,这道汤的味道也足够浓郁,但既然没有放入肉,那么它就是清汤。但国王吩咐厨师在上面盖上了一顶酥皮帽子,这是现在的法国人或是其他地方的人还没能吃到过的东西,他们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国王的动作,学着国王把酥皮撕碎,然后投入汤里一起吃下去。
汤品之后是正菜,炖羊腿、蜂蜜蒸火腿,烤鹿里脊,塞着栗子的山鸡等等,一道接着一道,滋味各个不同而又格外美味,虽然在这种宴会中,,人们免不得交头接耳一番来处理各自掌握的讯息,但从汤品开始,就很少有人再能够说出话来,他们的舌头几乎都被这些难得一见的好吃东西占满了,就连重视身材的贵女们也在不断地要求加菜。
在正菜后是蔬菜,巴黎的菊莴、白芦笋、洋蓟、防风(萝卜)、卷心菜,塞浦路斯的花菜,意大利的雅葱与刺蓟,有些是新鲜的,有些是腌制或是经过其他处理的,但都干净爽口,一扫正菜带来的油腻,蔬菜后是水果与白煮蛋,这些是为了保证一些胃口大的客人们填补的,但今天哪怕是来了一头巨龙,路易也相信它已经被喂饱了,但看到那些色彩鲜艳,带着水滴的果实时,还是有一些人忍不住把它们拿在手里把玩。
因为季节的缘故,新鲜水果之中主要是苹果与一些浆果,苹果分作三种,斑皮苹果,紫苹果与红皮小苹果,呈上来的时候用银盘装着,还有樱桃和桃子的馅饼,各色果酱等等。
摆在餐桌上的葡萄酒来自于香槟与勃艮第,勃艮第的葡萄酒全部由蒙庞西埃女公爵敬献给国王,以供这次宴会使用。
这顿丰盛的晚宴持续了三个小时,到了最后每个人都迫切地想要出去“走走”,有专门的仆役把他们分别带到了隐秘的房间里,于是他们在这之后又享受了一番别处再也没有的好景致。
发自内心地说,路易觉得在晚餐之后,一个人散步或是到书房里静静地看会书是最舒服不过的,可惜的是不行,宴会后才是他最渴望看到的一个场景——他邀请克里斯蒂娜夫人来到卢浮宫东北角的一个露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一道波光粼粼的水渠,渠边就是红孩子集市,往右侧看就能够看到圣母院,紧邻着圣母院的是巴士底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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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圣母院钟楼上的沃邦一直紧张地举着望远镜,身边丢着一块只被他咬了两口的夹馅面包,入秋时分的塔楼冷得要命,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敢喝上几口葡萄酒御寒——他一看到国王出现在露台上,身边簇拥着无数大臣,就立刻跑过去拔出火把,向钟楼下的人用力地摇晃了几下——几匹马飞快地从钟楼下奔驰了出去,一条街道接着一条街道,骑手们的嘴里含着哨子,尖锐的哨音就像是风那样卷过人们的耳朵,于是守候在油灯边的人立刻把灯点上,然后把它们高高地挂在路灯柱子上。
这些路灯柱子早就被人们看到了,但那时候他们只把它们当做旗杆或是要做别的用途,直等到现在,在深黑的天幕下,就像是要夺取天上星辰的光芒似的,难以计数的灯火照亮了巴黎的大街小巷,它们清晰地勾勒出了每一条街道,居民们不再困守在屋子里,他们走出了家门,欣喜地注视着国王带来的光明。
然后他们惊喜地发现,在国王与主教的命令下,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始了晚间营业,玻璃窗内蜡烛照得店面一片辉煌,店主起初还有些不情愿,但后来他们发觉,在暖黄光线的美化下,就算是再劣质的商品也显露出了与白昼时分不同的色彩或是质感,一些被自己的视觉误导了的顾客傻乎乎地买下了不少他们在光线充足的时候不屑一顾的货物,于是他们在高呼国王万岁的时候也变得格外诚心实意起来。
一两个人的欢呼当然无法传到卢浮宫的塔楼上,但这里的人们完全可以看到下方的景色,在这个时代,只有蜡烛与油脂照明的人们只能在宗教节日才能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夜晚——即便是巴黎,夜晚依然是危险、沉闷而又无趣的,但现在,就像是转动了一个玩具匣子的发条,里面所有的人都动起来了,深黑的夜幕与金黄的街道给予了这座古老城市与众不同的美,所有人都被征服了。
“这只是第一天,”他们听到国王说:“之后的每一天都会如此。”
他转过身,高傲地宣称:“这将会是个永不沉眠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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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会有人奇怪,在国库空荡,甚至需要借贷来维持军队与政府运转的时候,路易为何还要举行这样盛大的宴会和施行这样一项巨大的工程,但在十七世纪,这是贵胄王公们最常用来展示力量的一种方式——无止尽、无节制与漫不经心的抛费与奢靡会令你的朋友快乐,让你的敌人畏缩,让那些贪婪的商人争先恐后地想要取得向你发放贷款的资格,不开玩笑,就是如此——他们宁愿借钱给一个每天要在鞋子上用掉一千个里弗尔的爵爷,也不愿意借给一个亟需十个利亚德来换取一块面包的饿殍。
而国王为了举办这个宴会,也是殚精竭虑,宫殿之所以用如此至多的鲜花来装饰是因为用来装饰墙面的丝绒与金箔不足,一些餐具甚至是从主教府上与一些商人手中暂借的,整个卢浮宫以及半个杜勒里宫的帷幔和桌布,蜡烛与木炭都集中在了大厅与屈指可数的几个房间里,在人们为了街道上的光明而雀跃感叹的时候,巴黎的大部分地区事实上依然沉浸在黑暗里。
这同样是在向法国的盟友与敌人宣誓力量,至少对那些别国的使节来说,他们会在今晚的书信中详尽地描写今晚的宴会,好让他们的君王来细细斟酌之后对法国这位年少的新王的态度。
而对于那些大臣与法官们来说,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对他们的国王是心悦诚服的。
他们甚至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失礼地在国王尚未离开的时候就窃窃私语起来,不过这正是路易想要看见的,他离开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鞠躬恭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只有国王信任的寝宫总管邦唐能够看到国王的疲态,路易简单的洗漱后就睡了,错过了梵卓亲王提奥德里克的一次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