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江发现赵长夏有一种能让人放下戒备、毫无芥蒂地与之相处的魅力,而且在这个相处的过程中,她可以很放松、自在,好像说什么离经叛道的话都不会被传出去,更能在这儿获得理解和支持。
要不是天色越来越晚,被人看到她们在这里独处会传出流言蜚语,她甚至想跟赵长夏促膝长谈。
等曲清江忙完,她去看了眼她爹,见她爹已经歇下了,才拿了两块月事布悄悄地摸到门屋那边。
这个时间点荆溪已经歇下,虽然赵长夏的房中也没什么光亮,但是她听见了有水声,似乎是赵长夏在沐浴。
“六月~”曲清江做贼般在外面压低了声音唤了声,屋内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才亮起了一抹微光。
赵长夏打开门,曲清江看见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一直往下滴,便急忙将月事布塞给她,推她进屋,道:“你怎么用冷水洗头,也不怕头疼?快些回屋用巾帕擦干头发吧!”
说到巾帕,赵长夏拿出了曲清江上次借给她擦汗的手帕,道:“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
曲清江好气又好笑,拿着手帕直接踮起脚尖去撸她的头发,虽然手帕的吸水性不强,但发丝的水总算没往下滴了。
“你怎么不去烧水,家里又不是没有柴火,感染了风寒可是会要人命的!”曲清江皱眉,她觉得赵长夏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一个大男人都不敢在大冬天里用凉水沐浴,她倒是敢,也不怕得风寒!
“洗头而已,眼下还勉强受得了。”赵长夏说。她训练和执行任务的时候,环境可比现在恶劣得多,她还不是一样撑过来了。
“那也不行!”曲清江对她的态度第一次这么强硬。
赵长夏:“……,好吧,我明儿就开始借厨房的锅来烧水。”
曲清江叹气:“你的本事很大,但似乎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赵长夏笑了下,曲清江问她笑什么,她说:“很久没有人这么训我了。”
曲清江解释:“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真心为我好而训斥我的人,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
“那你现在很孤单吧?”
“现在不是还有小娘子你吗?”
“你——”曲清江心跳加速、目光飘忽,捏着湿哒哒的手帕,仿佛看到了杏花一朵朵地在脑海中盛放,“你还有没有别的巾帕,再擦擦头发。”
赵长夏的目光落在幞头上,她觉得这块布就挺合适的,平日她也是用幞头擦头发的。
曲清江:“……”
对哦,她都忘了赵六月的家当都是捡回来的,而且大多数都留在了鹄山里没有带出来,这会儿有方汗巾洗澡已经算好了,哪里还有干的巾帕可以擦拭头发?!
她道:“我改日再去找我爹要两件旧衣衫,巾帕的话我房中还有布可以帮你做一块,下次你还缺什么记得跟我说。”
“我穿你爹的衣服,别人能认出来吧?”赵长夏道。
“若是干净、没有破烂的衣服,自然很容易被人认出来,但那些旧衣服就不一定了。”曲清江顿了下,“要不是新衣服太打眼,我当初也不会找满是补丁的旧衣衫给你穿。”
赵长夏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一个仆役穿得太好,别人反倒会怀疑我是小偷。”
曲清江当初把旧衣衫给救命恩人,乍看之下有些抠门和小气,实际上那是十分聪明的做法,避免了麻烦找上门。
曲清江见赵长夏能理解她,心中大悦。只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眼下月事布已经送到,她不能在此久留,便又悄悄地溜回房中。
翌日,赵长夏从田里回来后,曲清江果然履行了诺言,给她送了一块白天赶制的巾帕。
这巾帕是用不符合曲清江刺绣要求的残破的布缝纫的,很多破损的地方都打了补丁,即便赵长夏在人前使用这块巾帕,也绝对不会让人认出它的来源。
曲清江这一招不仅是要防外人,也是为了防她爹的火眼金睛。
至于如何从她爹那儿讨要旧衣物,又不引起她爹的怀疑,她也想到了一个办法,便是趁着冬至即将来临,她跟她爹商议:“爹,冬至快到了,我们是不是该给两位小娘、荆溪和赵六月她们发一些节礼啊?”
曲锋对自己人并不小气,往年逢年过节也会给他们一些福利,比如中秋的时候给李氏、田氏各买了一支银簪,给荆溪发了一盒小饼,因而冬至给节礼,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他也没有多想。
“要的,今年还是一人给两斤腊肉吧!”曲锋道。
“爹,年年冬至都给腊肉,没有新意。”
“那乐娘你说,给他们发什么好?”
曲清江思索:“两位小娘吃穿用度都在曲家,给她们发腊肉等于给咱们自家发腊肉,人家会说我们家小气的,所以还不如给她们各送一件首饰。至于荆溪跟赵六月……爹不是还有很多旧衣物嘛,洗干净送给他们,再额外多给一些工钱,他们想必会很高兴的。”
曲锋:“……”
来了,这熟悉的抠门抠到家的操作,是他的女儿无疑了。
他道:“为何不直接给一套新的衣服?”
“两位小娘照顾爹这么多年,可以送一套崭新的衣服。荆溪跟赵六月不一样,没必要买新衣服给他们。更重要的是,一套成衣太贵了。”曲清江想到一套衣服得三四百文
,就心疼得很。
曲锋:“……”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但他还是要说,他女儿真的太抠了!
曲清江读懂了她爹的眼神,又想出一计:“不如让她们自己选。”
她罗列了一张单子以供选择,上到衣食住行,下到简单直白的钱,总共几十件,每件东西的价值控制在一百文以内,允许每人挑两样。
曲锋:“……,乐娘你能如此勤俭持家,真的很好。”
曲清江仿佛听不懂她爹的反话,笑逐颜开,道:“咱们家也不是很富庶,能省则省吧!”
最终这张清单还是出现在了李氏、田氏、荆溪和赵长夏的面前,李氏十分惊奇:“这个冬至的节礼竟然让我们自己选,郎君还真是别出心裁。”
曲锋不想让曲清江在众人面前留下抠门的印象,就默认了这个主意是他想的。
田氏看着清单发呆:“郎君,妾不识字,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识得一些字,我来念!”荆溪自告奋勇,曲锋点点头,他受到鼓舞,念道,“腊肉五斤、米五斗、布半匹、胭脂水粉一盒、郎君旧衣物一套——”
念到这里时,李氏跟田氏都诧异地看向他,他以为自己念错了,又凑近清单确认了一遍:“郎君旧、旧衣物一套……”
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曲锋的脸上,他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这会儿竟然有一丝迷之绯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过于害臊和羞耻!
“还好今日只有自己人。”曲锋想。
荆溪断断续续地将剩余的物件念完,众人被震撼得还未能回过神来,曲锋厚着脸皮解释:“我那旧衣服我只穿过几回,不算很破旧。”
按照曲清江的意思,她是准备拿那些打补丁的旧衣物来充数的,但曲锋觉得那些旧衣物实在是拿不出手,便换成他很少穿的玄色圆领袍。
“只是用来凑数的,毕竟我爹的衣裳也没什么能合身。”曲清江笑吟吟地道。
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没继续往这上面想,纷纷挑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李氏要了半匹布和一百文钱,田氏要了一盒胭脂与一百文钱,荆溪则要了两百文。
最后是赵长夏。
李氏、田氏跟荆溪的选择都在曲锋的意料之内,唯独赵长夏,他对“他”还不算了解,因此并不清楚“他”会如何选择。
赵长夏其实早就注意到曲清江的眼神示意了,但她不想选得太快,便假装选择困难症犯了,目光在清单上来回看,引得众人好奇不已。
“赵六月,你想好了没有?”荆溪敦促。
赵长夏道:“郎君的旧衣物。”
虽然她也想要钱,但看得出小娘子为了让她光明正大地领衣服穿而煞费苦心,她怎能辜负对方的这一番心血呢!
“啊?”田氏跟荆溪异口同声。
李氏虽然没有惊呼出来,但也有些诧异。曲锋则因觉得羞耻,所以完全没有往自己女儿那边想。
只有曲清江并不意外,甚至因赵长夏接收到她的暗示而暗暗高兴。
“我眼下什么都不缺,唯独少一些能御寒的衣物,郎君的节礼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赵长夏道。
曲锋的羞耻感散去,想到他仅仅送一件旧衣物似乎有点寒酸,于是道:“若你不嫌弃,我那儿还有很多旧衣物,你就都拿去穿吧!”
他说完,突然想起曲家所有人之中,只有赵长夏和荆溪能穿他的旧衣物。而这俩人中,以荆溪的性格,他是不会选择别人穿过的旧衣物穿的,也就是说,唯一有可能会选择他的旧衣物的就只有赵长夏。
乐娘一改之前送节礼的方式,选择罗列清单让他们自己选,这个行为是有预谋的,为的正是让赵长夏能顺利得到他的旧衣物?
他顿时后悔自己答应得太爽快,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不可能食言,否则有何信誉可言!
等众人散去,曲锋留下曲清江,板着脸问:“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爹在说什么?”曲清江一脸单纯。
“旧衣服!你刚好将送节礼的方式换成让他们自己挑选,赵六月就刚好缺少衣物过冬,你还说不是你故意设局坑你爹的?”
曲清江眨巴着眼睛:“爹您有证据吗?”
曲锋一噎,他是她老子,要什么证据?
他理直气壮:“没有!这是我身为你亲生父亲、你的爹、你老子,所特有的直觉!”
“那是什么?”
曲锋眼里迸出危险的光芒:“白菜被猪拱的危机感。”
曲清江:“……”
虽然她确实是故意设计这一幕,好让赵长夏光明正大又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地获得衣物的,但哪有“白菜被猪拱”这回事!
“爹,您不要污蔑女儿。”
曲锋见她否认,而且自己也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好哼了哼:“最好那是巧合,否则……”
“否则?”
曲锋也“否则”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去吧,将那些旧衣物找出来给赵六月。”
“哎!”曲清江转身进曲锋的屋,他又在后头咬牙切齿,“除了那件黑色的圆领袍,其余的挑最破的那些!”
“爹你好抠门啊!”
曲锋:“……”
我有你抠门?
我虽是你老子,但在小气抠门这方面,你才是我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