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副城主,你买了这个烫手山芋,现在却要把它送给仙师,岂不相当于送了御鼎山一个烫手山芋?”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张葵花皱着眉头说道。
顾青衫目不转睛的盯着盘子里的小山,认真说道:“不送给仙师,难道送给你张葵花?宝瓶山在宝象国手里是烫手山芋,到了蚩山城手里就不是了。现在宝象国国力衰微,又加上时局动荡,无力照管宝瓶山,所以它才成了烫手山芋。要是放到御鼎山手中,别说一个宝瓶山,就是整个宝象国,也是他上辈子的造化,举国上下之福气!对吧,青峰师弟。”
石青峰从一入城时,就被钱掌柜的盛情、热情包围得密不透风。现在听他说又要送一座山给自己,而且顾青衫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叫他点头,生怕他头脑一热回绝了钱掌柜。
他思量片刻,指着盘子里的那座袖珍小天地问道:“上面这些花草树木,还有那条瀑布,那个樵夫,都是宝瓶山中现在发生的情景?”
钱掌柜赶紧挽了挽袖子,生怕碰到山上的一草一木,微微躬了躬身子,道:“仙师高见!正是宝瓶山中此刻正在发生的情景。但这件事情和我买宝瓶山是两码事。这里面呈现出来的情景是宝瓶山里的一只精怪所化。那精怪是这套鎏金玉盘里的座上宾,从我得了这玉盘开始,已经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次。当然,也给我带来了许多宝瓶山里的奇珍异物。”
张葵花恍然大悟,又不合时宜的破口而出道:“好你个精打细算的钱老板!原来你早就把那座宝山给搬空了,现在只买了个壳子送给人家!真是——真是——”
他本来读书就少,大字不识几个。现在话到一半忽然卡主,愣是张大嘴接连结巴了两次,最后实在想不起来用什么成语表达此刻心意,只好说道:“真是一个奸商!”
钱掌柜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转怒微为笑,对石青峰说道:“宝瓶山上看得见的东西,都算不上好东西。真正好的东西都藏在山林深处,还有一些被施了障眼法,凭肉眼根本看不到。我以前拿了一些东西,但以我的福缘,能拿起来的不多。有些东西拿多了反倒不是好事。我之所以买下这座山,一个是价钱合理,现在出手正合适。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宝瓶山里的‘山大王’是我这套鎏金玉盘里的座上宾。有它做指引,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那些真正值钱的东西,而且不会被山神责怪。因为它就是山神。”
他又对着那座袖珍小山说道:“鲮鲤大王,我已将宝瓶山赠与这位仙师,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你跟了他,也能有个好的归宿,将来说不定能走上大道,得证仙缘。”
话声一落,那小山忽然变小,最后变成了一只手掌大小、长有银色甲片的鲮鲤,竖起前掌对着石青峰行了个礼,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只在盘子里留了一枚指甲大小的银色鳞片。
钱掌柜望着那枚鳞片唏嘘道:“我供奉鲮鲤大王十几年,知道它一心向道,想要得证仙缘,求得正果。但苦于拜山无路,只能随波逐流。现在,它能追随仙师,也算是了了它一桩多年以来的心愿。它将逆鳞留下,算是真正认了主人,把自己的性命连带一整座宝瓶山的财富全都交给了仙师!”
石青峰看着那枚逆鳞有些哭笑不得。从始至终,钱掌柜似乎没有留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顾青衫的博学多识,张葵花的不识时务,一切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顺理成章。就像三个人合力推着一艘大船前进,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石青峰身子底下,把他托到了船上。
“有这样一座宝山,还有一位鲮鲤大王替你坐镇,青峰师弟接下来的日子可谓是财运亨通,吃喝不愁,可以逍遥自在了!”
顾青衫见他有所迟疑,怕他拒绝。立刻补充了一句,将此事坐实。
说完以后,站起来拣起那枚拇指大小的鳞片,凑到眼前看了几眼。放到石青峰手中,抱拳说道:“青峰师弟,不对,是青峰城主,恭喜!恭喜!”
张葵花也抱起拳头说道:“恭喜恭喜!”
石青峰再也无法推却,只能顺势而为。
钱掌柜掀开自己面前那只鎏金玉盘上的罩子,里面露出一把五彩琥珀酒壶,四只薄如蝉翼的青色矮脚小酒杯。
他端起酒壶倒满四杯,将第一杯端给石青峰,第二杯端给顾青衫,第三杯端给张葵花,最后一杯端给自己。
“来,让我们一起为青峰仙师接风洗尘!恭迎蚩山书院山主兼蚩山城副城主,入驻蚩山!”
钱掌柜端起酒杯说道。
四个人举杯共饮。除石青峰以外,其余三人皆大欢喜。
顾青衫掀开自己面前的鎏金玉盘,里面露出一本泛黄古籍,是一本失传已久的残卷。张葵花面前的鎏金玉盘里面是一本拳谱。两样东西都是这二人的心头之物。因此,都与钱掌柜多喝了几杯,对这位貌不惊人却又手段通天的钱老板高看了几眼。
几个人觥筹交错,吃了半晌。那套鎏金玉盘里面有山精水魅不断送来珍馐佳肴,都是人间烟火中极为少见之物。五彩琥珀酒壶中无穷无尽,倒了上百杯酒,依旧有玉液琼浆汩汩而出。
石青峰对于这种应酬很不习惯。然而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自己初来乍到,只好随着人家推杯换盏,强行装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来蚩山之前,陈玄清让他去修一修儒家的入世,去看看人间的烟火气。只有从人间走过,才能体会到人间的诸般疾苦。斩断这些疾苦,才能得证大道。
因此,他虽然心有厌烦,但一直谨言慎行。直到钱掌柜喝下最后一杯,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扶着门框慢慢的瘫了下去,随即鼾声大作,几个人这才作罢。
张葵花喝的面红耳赤,有些口齿不清。放在平时,他肯定要趁着酒兴拔出长剑,当着大伙儿的面上演一出“霸王醉酒,乌江自刎”。但此时当着顾青衫以及石青峰的面,他不敢班门弄斧。要是不小心打坏了桌子上那十八个鎏金玉盘,估计自己得连夜卷铺盖滚出蚩山。
他站起身来,双手抱着长剑,对顾青衫、石青峰二人微微顿首示意,含糊不清道:“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
顾青衫笑骂道:“去你大爷的吧!还青山不改,流水长流,流你妈个头啊!滚滚滚!赶紧滚蛋!”
张葵花打了个酒隔儿,对着手掌哈了口气,凑上去嗅了嗅,笑道:“真是好酒!好酒!青峰兄弟,回头——回头我要登门拜山!到时候麻烦你帮忙带一下路。我不认得御鼎山在哪儿!”
顾青衫懒得再骂他,由着他摇摇晃晃走向门口。跨过钱掌柜身体时,忽然身子一斜差点儿摔倒。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只脚结结实实踩在钱掌柜背上,两腿一分,骑着钱掌柜跨了过去。
骑耻大辱!
顾青衫见该醉的醉了,该走的走了,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仿佛很嫌弃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对石青峰挥了挥手,道:“我也该走了。你去蚩山书院找一个姓方的书童,他会帮你安排一切。出了天一阁沿着大路一直往西,走到没有路时,就会看见蚩山书院。”
说罢,甩了甩宽袍大袖,双手负在身后,露出只有读书人才有的风流架子,出了门去。
石青峰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把从进入蚩山见到顾青衫、钱掌柜,到酒桌上的言谈笑语,再到钱掌柜醉酒,张葵花一脚踩在钱掌柜身上,顾青衫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嫌弃之色,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最后长长的吁了口气,心道:“这人间的烟火气比起御鼎山上的灵气,可要复杂的多了!”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蚩山上下金光熠熠,风光正盛。蚩山城南北八十里,东西六十里,天一阁为了靠山傍水,修在了靠近东边悬崖的地方。距离最西边的蚩山书院,少说也有四五十里。
石青峰徐徐而行,并不着急赶路。这点路程对他来说不过咫尺。他初来蚩山,将来作为蚩山城的副城主,少不了要跟蚩山城里的各种人物、各种事情打交道。趁此机会看看城里的冷暖百态,走一走山城老路,对他来说正是心头之事。
钱掌柜做了掌管赋税的副城主,靠着自己的累世财富,接连数年减免赋税。这让蚩山城里的百姓们渐渐富裕起来,就连穷人家里也都早早点起了灯。
石青峰从一盏盏灯火跟前走过,将高灯大宅里的欢声笑语,昏黄油灯下的清菜小粥,大户人家的高朋满座,穷苦人家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于陈玄清说的那缕人间烟火气,渐渐有了几分体会。
极目远眺,纵目驰骋,六百里蚩山横槊天际,极远处隐有朗朗书声,读的是至圣先师留下的治世经纶。他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忽然有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就是石青峰?”
他下意识的抬了抬头,只见在十几丈远的一棵树上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穿黑衣,齐耳短发,正躺在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枝上闭目养神。
“冷阳?”
石青峰冷不丁想起一个名字,但由于隔得太远,没说出口。
那女子从树枝上轻轻弹起,足尖一点向前飞掠数丈。站定以后,将石青峰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目光一冷,没来由泛起杀气,闷不吭声的一拳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