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稍做犹豫,又瞧了树上叠抱着的一对树蛙,虽觉可厌却又不忍打搅。秦氏心地终是宽厚的,厌的也仅是李纨的身份,及可能影响往后东府内宅的安宁。
作为东府蓉大奶奶,将来的当家主母,在她看来内宅的安宁才是最重要的。这会想的是如何将这事瞒下去,或能劝得大爷那是更好。
再望得那书房一眼,思忖着款款领瑞珠并两个小丫鬟离开。过了走廊,蓉大奶奶吩咐道:“管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不得差事时莫要往丛绿堂去。”
瑞珠低头应下。
那边房里的几人晓得外面人离开,愈发放肆。
蓉哥儿瞧李纨清素偏寡淡清秀的脸上挂着媚色,更觉秀丽魅惑。李纨是保守朴素的,即便衣裳熏香,即便稍施粉黛,即便耳上挂坠,也难掩她本质清纯素淡的气概。
素淡的脸上显着红晕,白皙玉颈通透粉红。
是多大的魅力啊。
蓉哥儿心里欢着喜着,亦招摇得意着,手脚儿都在发颤。
房外蛙声此起彼伏,落在蓉哥儿耳中,却也成了美妙契合的伴奏。
他却不知道今儿的事情,竟被可卿已经晓了。或许就算知道了,这会儿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因他也最清楚可卿的性子,素是心善并古道热肠,又稍有计算想将府里打理得如李纨这会般井井有条。
“蓉……蓉……要……素云……云儿……伺候……你你罢。”
宫裁恩恩哼哼地如此说到。
初暑日,实在太热了。
像是洗了一个极其滚烫的热水浴,手儿脚儿全被热水消磨了精力,浑身全酥了软了没了半点力气。又有奇异感觉袭出,直觉肚下难耐。被这暑日侵袭,忍不住筛糠般颤一阵,呼着浊气吓停了外面一众叫唤的青蛙。
李纨不顾模样,只往冰凉书案上躺去,连书案上的笔墨也不怕沾上身子了。侧目见蓉哥儿样子,无力摆手,气虚道:“换素云罢。”
换了任何时间地点,李纨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是今儿她还是说了,是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的选择。
蓉哥儿看向素云,这丫鬟在府里也算是中上姿色,气质也同李纨般清素。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素淡如云。只是,蓉哥儿心里却不太愿意动,无关样貌。关乎的是往后这些丫鬟的去往。
李纨身边的大丫鬟总不能到东府来,毕竟李纨都不好住东府,更别说她身边的丫鬟了。如果动了,往后这些丫鬟再嫁外人,蓉哥儿心里总是有些不适。尽管也许外人与丫鬟自己也是不在意的,当他还是觉得不好,甚至心里会有愧。
素云亦听了奶奶话,脸面早红着,再看蓉大爷稍作有云,更有失落之感。稍作猜想,又明了蓉大爷顾虑。
她到底不是别的房里丫鬟,又不像袭人、麝月般主子是爷们,即便失红丸配人,夫家那边也都早有心理准备。她的奶奶是节妇,不论往后出府嫁人,还是在府里配了小厮,身子应是清白才对。
否则要让夫家晓了,只会坏了珠大奶奶的名声。
她偷偷瞄一眼小蓉大爷,又羞又紧张。又瞧奶奶模样,气力全无。心里稍作计算,也知蓉大爷待丫鬟们极好,跪下道:“素云愿意在奶奶身边伺候一辈子。”
“……”
夜色降临,蓉哥儿只觉凉风作爽。水涧蛙鸣依旧,他这会倒有闲情逸致在坐水边行廊里赏景。
喃喃自语道:“可得歇息几日了。”
坐一会,见夜色渐深,才回了内院。
“瞎闹什么?”蓉哥儿看着小雀儿伸头凑脸过来乱嗅,敲她脑袋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没规矩。”
小雀儿哼一声,侧眼瞧着大爷,又瞥向另一边的小丫鬟。说道:“那谁,去后厨把大爷的汤端来。”
“什么汤?”
小雀儿没好气回道:“自然是给咱们大爷补身子的汤。”
“不急着吃那玩意。”蓉大爷眉头紧着,盯着小雀儿问道,“你后晌跟你奶奶去了哪里?”
贾蓉一听到的小雀儿熬了汤,顿感不妙。以为是这丫头今儿也随着可卿去了从绿堂,只是素云没发现小雀儿而已。
“还能去哪,后晌奶奶被太太打倚霞阁叫了出去,我留倚霞阁伺候另几个奶奶罢。”小雀儿哼哼道。看着大爷沾满别的女人气味回来,十分的不满。人家在府里呆几年了,天天这里伺候,那里跑腿的,还经常给大爷熬汤煮药。
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怎么说排队也该轮到自己了。
瑞珠宝珠两个作为奶奶的陪嫁丫头不算,连香菱这个后来的憨丫头现在也是姨娘了,身边都有其他丫鬟伺候了。更别说府里其他凤奶奶、平姐姐、宝姑娘等,怎么还插进来别人了。
生气!
蓉哥儿不禁笑起,揉了揉小雀儿脑袋。道:“行拉,别鼓着脸了。跟个蛤蟆似的,不好看。吩咐丫鬟们去大些水来,今儿出了一身汗,先沐浴完了再喝你的汤。”
小雀儿感受到亲昵动作,方才脸色好转,又吩咐其他小丫鬟去打水。哼道:“大爷还是节制多休息的好,我这才配没多久的一味也用的快没多少了。”
蓉哥儿咧嘴点了点头。
心理却苦笑起来,也知道被是可卿给发现了。
等丫鬟打水来,小雀儿硬要亲自伺候,又监督着蓉大爷喝了汤,方才放心下来。
“大爷来了。”秦可卿见了洗沐后的蓉大爷过来,忙起身。
贾蓉过去牵住手,问道:“在忙什么了?”
可卿拿起桌上的东西给大爷瞧,轻声道:“前两日,平安州同金陵的窑厂送了会票来,说是去年至今年五月底的盈余分利。虽窑厂里留了一半,分了一半,合计起来送来的竟有万两左右银子。”
“原来咱们可儿腰包富了。”蓉哥儿嘿嘿笑道,“分了一半才万两银子,算不得多。咱们去年从府里支出去的都有好几万两了。照这么计算,还得几年才能回本钱。”
秦可卿幽幽白了大爷一眼,道:“哪里要几年时间,留在窑厂里使用的就不是银子了?还有买的地,建的窑,也都是银子。”
蓉哥儿笑笑,这还是两个大窑厂才开始第一年,等后面时机成熟了赚的会更多。他道:“可儿这又算的什么?”
可卿解释道:“城外庄里上半年的租子也送来了,虽不如窑厂里的多,却也有几千两。又有前些日子打黑山村送来的一些,府里库房合计竟有十万之富。所以媳妇才想着,要不找机会将府里在户部的债先消了,留下两万两作日常使用,其他的用作购买族产,扩建族学。”
这败家娘们。
真是久穷乍富,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库房能有十万两银子是因为抄了黑山村的乌进孝,先从黑山村送了几万两银子来,作府里压宅备不时之需。照她这思想,幸好没让黑山村将所有银子送来,不然十多二十万两银子,全要被她变成族产不可。
蓉哥儿无奈笑道:“拿几千两置办族产便行了,也能买得几百亩地。几百亩不算多,亦不算少,也便于安排族人打理。”
秦可卿道:“几百亩分下族人去,每家也没了多少。像芸哥儿家那样的,也好是芸哥儿跟着大爷出息,保不齐那生病的寡母要饿死在后街家里。”
蓉哥儿无语道:“可儿是劫自家的富,济别人的贫。”
“才不是。”可卿嗔一声。大爷后晌没在珠大婶婶身上乐够?说着话,手上还不规矩。蓉大奶奶心理稍埋怨,解释道:“族产是全族的,也不是哪家私有的。不管是京里的八房也好,还是金陵的十二房也罢,咱们家都是嫡长。就算族里有什么活动,哪怕分利也是由咱们家主持的。就算将来家里发生了什么大难,有着族产,家里也不至于没了日常使用。”
蓉哥儿笑道:“能有哪样的大难?一两银子放在家里,家里就能用一两;一两银子放在族里,家里却只能用半钱。这道理,媳妇难道不懂?”
可卿却摇了摇头,想着前不久南方的大雨,都在传大爷要因这事受难了。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紧张的很。如今大爷愈发风光,可卿心里却越紧张。来往都是王爷公侯,虽然气派,却也危机四伏。
她是贫女出生,小时节俭惯了。虽刚嫁来时也沉迷这富贵,然而随着她当家的时间愈长,又开始乱想了。
秦可卿深知,离朝堂越近,离皇家越近,其实也就越危险。
谁能不被富贵迷了眼?
连佛门寺里都在放印子钱和收租了,更有甚者养几百上千僧兵圈地为王。
现在家里有作娘娘的,一个个也跟着气派起来,眼睛全都花了。她瞧着这样,心里顿生危机感。
“有大爷在,咱们家自是遇不上什么大难。可再过得七八十年,大爷和可儿也百岁,当家的也是后人了。那时该是什么模样,哪个知晓。天下做主的,总是皇家。咱们家对皇家来说,就像是府里的焦大。”秦可卿委婉表达着自己的担忧。
蓉哥儿却听得糊涂,牵着可卿的手道:“你又是哪里听来的谬论。”
“今儿听了太太说起不少往事,瞎琢磨的。”可卿轻声道:“曾年二公在时,自然是将焦大当生死兄弟的。后来代化公当家,念他功劳亦善待。太爷待焦大也算恭敬,可老爷当家却早忘了焦大之恩。大爷如今当家,也不派差事,留了他在府富贵。可下面的人却瞧不上他,只因现在得宠的是其他管事。在皇家看来,咱们家与焦大又有何区别。”
秦可卿幽幽叹一声,继续又道:“虽然封了一个娘娘,大爷也靠才华能风光,可又能保得两府几年几代?家里来往的如今都是王爷、郡王,人都是心思复杂的,若哪里惹得皇家不满……”
蓉哥儿苦笑着。
这妮子是真以为自己和北静郡王妃有什么了!
不过,他细细琢磨可卿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
贾敬那里就算做的再隐秘,也难保不出差错。还有北静王也不像心思单纯的,难保将来贾家还是去趟了浑水,现在置办族产也能保大难时的衣食用度。
蓉哥儿笑道:“家里有可儿这样一个精明的奶奶,咱们家哪能出什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