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对霸下公主在自己发间拔了几根白发无动于衷,疲惫地趴在弓匣上,哑声问:“西疆战事如何了。”
霸下公主本不愿在李苑悲痛的日子里提及这些,既然他问了,她也找不到别的话题遮掩,只得如实道:“战事吃紧,将领稀缺。已派钟离家七公子钟离牧,兵部尚书卫大人长子卫落往西疆替换主将去了。”
李苑搓了搓脸,揉着山根:“前些年安战公主与西疆桀族可汗和亲,如今已过世了,我得到消息,陛下早已心生和亲之意,你”他不耐烦地扫开霸下公主的手,“自身难保了,你还有心思管我。”
霸下公主抿唇道:“我们还有婚约,只要你提,我就不用再去西疆,你乐意吗?”
李苑扬起眼睑盯着她,随手拿来早已冰凉的茶饮尽:“我是不会碰你的,你乐意吗。”
公主在堂中踱了几步,坐在他对面的美人靠上,跷起腿:“那又如何?我至少能嫁个美人。”
李苑轻哼,细长的指尖拨着香灰。
于霸下而言,她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于他而言,娶几个老婆都无所谓,但小七会在乎。
李苑沉默,公主也得到了答案,拿起外袍转身便走了。
她不乐意,更不会嫁给李苑。否则就不会把一年前就决定的事拖到齐王爷的丧期才与李苑挑明,因为只有这时候告诉他,他想答应也答应不了,他得守丧。
她只是想试试,青梅竹马合谋共计这么多年的情谊,是不是真的抵不上那个小影卫在李苑心里的分量。
匆匆出驿馆,迈出门槛时绊了绣鞋,公主略一踉跄,撞在一人身上,被那人扶住了。
她看见这人腰间挂着眼熟的黑玉排箫,鲜红的流苏被换成了雪白的。
梁三少爷赶忙抽回手,躬身行礼:“拜见公主千岁。”
公主皱眉:“又是你,在这儿转悠什么?”
梁霄眼下还挂着一圈乌青,像是几日都没大睡好了:“赶着祭奠故人,公主恕罪,在下失陪了。”
孔言玺戴罪之身,只得被拖出燕京城扔到乱葬岗了事,梁霄花了好些工夫才将孔言玺的尸身翻出来,命人将尸身运到城外三十里流芳林中,今日正等着下葬。朋友一场,梁霄正赶着去看一眼。
两人擦肩而过,霸下公主披上了紫金袍缓缓朝着皇城走去,梁三少爷风尘仆仆,匆匆上了马车往城外去了。
城外流芳林,孔言玺娇小的身子裹在白布里,几个雇来的仆人正一镐一镐挖坑。
梁少爷匆匆催促:“快,动作快点。”天亮了就麻烦了。
只听接连几声惨叫,正挖坑的仆人相继中暗器倒在血泊中,梁霄颤颤后退,战战兢兢看着幽深的树林深处。
一个高大阴冷的黑衣蒙面人缓缓从流芳林深处走来,双手执鸳鸯双刀,刀背镌刻寒梅,左手疏影,右手暗香。
他越走越近,梁霄吓得连连后退,从衣袖里掏出银票扔到面前:“壮士、壮士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接连赶上俩朋友白事儿……我我我朋友丧事儿,等、等着下葬,身上就、就这些银子,您都拿去……”
黑衣人缓缓走到地上白布裹着的孔言玺身边,跪下来,掀开看了一眼尸身面容,喉结狠狠动了动,把裹着白布的尸身紧紧搂进怀里。
梁霄从手指缝儿里悄悄打量他,借着月光看他露在外的一双还算温柔的眼睛,大了些胆子,蹭过去问:“孔二少爷?”
孔澜骄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这爆脾气没有发飙,安静地抱着他哥哥的尸身。
他哥哥临死前那番话,他也辗转听见了,人们都在惋惜,说孔少爷两年来都未屈打成招,沉沙族直系全部斩首,旁支及平民流放,若不是他弟弟死得早,恐怕也得跟着一起受罪,造孽啊。
孔言玺一生怯懦,却在弥留之际硬气了一回,以死明志捍卫家族清白,也正因如此,百姓才会对镇南王和沉沙世家造反一事心怀困惑,在百姓们心里,死者为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孔言玺的坚持让世人对真相有些动摇了。
孔澜骄也一样,他还以为他哥哥不要他了。
他抱起孔言玺的尸身,回头冷声道:“多谢。这份恩情,来日会偿还上的。”
梁霄松了口气:“嗨,别谢我,谢世子殿下安排,我就一打杂儿的。逸闲这些日子也不好过,还得分出心思顾及着旁人呢。”
孔澜骄微怔:“又是那个招人厌恶的家伙。”他不想多言,抱着孔言玺的尸身缓缓而行。
梁霄追上他:“你还回沈家镖局暂住吗?我打好招呼了,你一直住也行。”
孔澜骄道:“孔雀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