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玉潋心一番肺腑之言,声传百里,下城中,所有听见她说话的人不约而同驻足远望。
城楼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迎风而立。
做好部署,阙清云师徒未再耽搁,即刻出发,分头行动。
两人约定事了之后,玉潋心径直去北边支援,阙清云则前往南面。
彼此分开,若遇不可为之变故,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
二人修为皆在洞虚境以上,玉潋心实力更高一筹,心中自有思量。
九品业源虽然难缠,但以她们的实力,行事小心一些,自保不成问题。
阙清云心思细腻,思虑周全,应变能力较她而言只强不弱,何况其手中还有定虚灵印这等驱灾辟邪的法宝,故而玉潋心对阙清云的处境并不担心。
反倒是她自己,遇变容易冲动,也更有恃无恐,心态决定成败,遂低声自语:“切不可心焦意躁,莽撞冒进。”
若因急于求成疏忽大意,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一个闪身便相去数丈,行进速度极快,玉潋心没有回头,直奔东侧业源之所在。
东侧城楼下此刻已是雾障弥天,黑雾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扩散,雾气笼罩的范围,足有百丈方圆。
要寻得业源,并将其摧毁,必须身入浓雾。
玉潋心未有迟疑,见雾障周围尚有部分修士与行尸交手,便高声道:“烦请诸位暂且退后,务必小心,莫要触及浓雾!”
九品业源催生的业力极为厉害,哪怕修为已至分神境,仍是触之即疯。
众人依言后退,玉潋心则双手结印,于镜虚门秘境中再展开饕餮门秘境,将雾障区域覆盖封锁,防止浓雾再向外蔓延。
随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奔入其中。
饕餮门内没有天光,但饕餮气息之所至,皆是玉潋心的眼睛。
故而即便在浓雾之中,也不影响玉潋心判断方向。
她疾步而走,身体化作一道幽魅的红影,于暗沉沉的雾气之中穿行,怀中由阙清云亲手炼制的灵符正泛着点点金光,替她阻隔业力,化解凶灾。
越靠近业源之珠,雾气便也越浓。
百步之外,暗沉模糊的视野中,可见大片房屋坍塌,乱石嶙峋。
地面震开一道半丈宽的裂缝,涌动的黑雾正从地缝中喷薄而出,将周围景物都笼罩上一层浓黑的墨色。
不待走近,四周黑雾攒动汇聚,幻化为狰狞的行尸,它们体态扭曲,肤色青紫,散发着一阵阵腐烂的气息,恶臭扑鼻。
玉潋心不与这些行尸纠缠,数根金藤拔地而起,环绕于玉潋心身侧,果断利落地将飞扑而来的行尸脑袋拍碎。
然后藤枝横向一扫,清理了前行路上的障碍,令玉潋心畅行无阻。
行至地缝之外,玉潋心眉头收紧,眼中倏地划过一道冷芒,警惕地看向地缝另一侧残垣堆叠的废墟。
但见那倒塌的院墙之上,立着一道披头散发的灰袍人影。
是行尸?还是人?
玉潋心虚起眼,面色冷肃,眼神锋利如刀。
过了好一阵,她瞳孔微微收缩,觉出此人瞧着眼熟,方辨别出来,竟是以前见过的一个老疯子。
此人曾扭着她说什么“天意如此”,“宿命难逃”,疯疯癫癫,不知所云,后来又突然消失。
“前辈可是天河道尊?”玉潋心目露警惕之色,遥遥打量着那灰袍之人。
这么近的距离,她未提前发现对方气息,此人修为大抵与她相仿。
洞虚境,当初与她交手时所施展的道衍宗的功法,除却道衍宗那位因修炼走火入魔,发疯发狂的天河道尊,很难再有第二人符合这种种条件。
但她心中疑惑不解,其人何故出现在此处?
饕餮秘境已将雾障封锁,此人不将她惊动却现身业源之所在,必然是在她之前来到此地。
“不错,老夫正是天河。”灰袍人语气平静,虽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但发隙间那一双眼睛清明有神,无疯癫之态。
玉潋心眉头微蹙,悄悄握紧剑柄,与之冷眼相对:“却不知前辈现身此处,可有甚隐情?”
那天河道尊闻言却是摇头一笑,态度洒脱:“小友不必紧张,也莫要误会。”
玉潋心眼中戒备不减,便听其人解释道:
“老夫乃驱魔会会首,此前不在城中,是因去往他处了解灾情,今日得到消息,戒法大师因伤昏迷,璩阳城无人主事,遂匆匆赶了回来,正巧碰见城中生变,故来一探。”
驱魔会会首?真有如此巧合?
见玉潋心不信,天河道尊拂袖一挥,扔来一方令牌,玉潋心探手接过,打眼一看,的确是驱魔会的腰牌。
此物她见殷晴雪等人用过,腰牌质地特殊,内部刻有繁复的阵法,绝难仿造。
其人态度坦荡,玉潋心虽心中存疑,但表面上并未显露,她将腰牌扔还给天河道尊,双手抱拳道了一声“失敬”。
天河道尊哈哈一笑,赞叹道:“小友年纪轻轻,但实力却颇为不俗,只身探入险境,胆识皆备,真是后生可畏。”
“前辈抬举。”玉潋心不咸不淡地应道,而后转开话题,“却不知前辈可有下地缝探过业源之所在?”
“老夫只比你早到片刻,尚未深入查探。”天河道尊回答她,“此地业力肆虐,业源不除,璩阳之灾难解,小友不若与老夫联手,将其封印,也可尽快支援他处。”
想必此人也听见了她在中城城门处说的那些话。
这提议看似合情合理,玉潋心却颇有顾忌。
她眼神微沉,心思飞快转动,凝眸顿了须臾,方答应道:“前辈所言不错,但晚辈对此地不熟,不若前辈在前开路,晚辈为前辈断后。”
天河道尊爽快答应,不做迟疑便跳下地缝,好似未看出玉潋心的防备。
玉潋心眸子再沉两分,也未犹豫,跟着一跃而下。
浓雾涌动,长得形似蜘蛛的行尸在地缝下来回爬行,一眼望去足有十余,玉潋心二人一入地缝,立即将它们惊动,而后飞快朝他们聚拢来。
地缝内空间狭窄,刀剑施展不开,可这些行尸却来去自如,行动迅速,天河道尊在前开道,掌风如刀,切西瓜似的将那些行尸的脑袋挨个斩下。
玉潋心也注意着身后风吹草动,若有行尸绕后偷袭,便被她一掌拍成烂泥。
两人一前一后靠近业源,九品业源觉察到陌生而强横的气息接近,竟颤了颤,然后向后飞退,钻入地缝深处,试图逃走。
“追!”天河道尊脚下一踏,蹬着地缝中凸起的石头朝前移动,紧紧追着业源之珠。
几道金色藤枝从天河道尊身侧飞蹿出去,后发先至,刹那便封锁了那邪物的去路。
与此同时,天河道尊飞快结印,掌心亮起一簇金色符火,一掌拍中业源。
乌黑的业气与符火相撞,发出嗤嗤的烧灼声,天河道尊收紧五指,施法要将此物封印。
倏然,玉潋心耳尖捕捉到异样的风声,她下意识回身一掌,掌风却只擦过一片衣摆。
漆黑的人影藏在黑暗中,来去如风,其人修为之高,根本不将玉潋心放在眼里,速度极快地从她身侧越过,直奔不远处的天河道尊!
“前辈小心!”
情急之下,玉潋心只来得及出声示警,可她话音未落,那黑影已奔至天河道尊身后,趁对方全力封印业源之机,抬起一掌,击中天河道尊背心。
天河道尊身形一颤,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掠过暮气,他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沫,竟放弃护身,全力推出符印。
符印驱散业源之珠表面笼罩的雾霭,业源在震颤之中轰然破碎,释放出大量黑气。
这些黑气没能溢出地缝,便被灵符外灼烫的符火光耀驱散。
直至此时,天河道尊才撤掌回防,那黑影见一击未果,冷冷嗤了声,并不恋战,竟腾身一跃,绕过天河,与其对了一掌,借力飞退。
身后虚空显出一阵波澜,将他的身影容纳进去,转瞬间便不见踪迹。
“天河前辈!”玉潋心快步奔来,扶住倒退而回的天河。
手掌撑住对方肩膀,止住后退之势,可余劲仍透过天河的身体冲撞着玉潋心的胳膊,令其骨骼关节处发出异样的爆鸣声。
天河道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上显出两分晦暗。
他费力地摆了摆手,示意玉潋心自己无碍,遂咽下喉头腥甜之气,艰难地开口:“此人修为高深,偷袭时机极为刁钻,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玉潋心遂问:“前辈方才可看清他的模样?识得此人身份?”
天河道尊摇头,忽而脸色一白,又呛咳两声,好半晌才喘匀气息:“此人黑衣蒙面,功法特殊,老夫此前未曾见过。”
如此,再问也没有结果,玉潋心敛着眉,眸心略略闪烁。
“业源已除,此地不宜久留,先到上边儿去吧。”她提议道。
天河道尊捋顺呼吸,不再需要玉潋心搀扶,点头答应,遂与玉潋心一同回到地缝之上。
业源破碎,黑雾迅速消散,由业力凝聚而成的行尸也纷纷倒地,融化为一滩滩腐肉,难辨其形。
玉潋心撤除饕餮门秘境,灵识探过下城,发觉另外一枚九品业源已被销毁,城中只剩两道八品业源的气息。
想来阙清云行动顺利,玉潋心着实松了一口气,速与天河道尊说道:“城中还有两枚八品业源,前辈既然受了伤,就暂且在此地调息,晚辈先去除灭业源。”
天河道尊并未逞能,一脸惭愧。
玉潋心未多耽搁,道了句“前辈保重”便转身而走。
背对天河道尊,她疾步离开,乌黑的长睫投下一片阴霾。
太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