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聚餐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繁累,年轻人偏多的缘故,开的香槟,先端着酒杯必要的寒暄过一阵,就开始自由活动。
陶与舒托腮倚在偏厅里岛形沙发的一侧,怀里塞着一个抱枕,一搭没一搭的捏着枕头上罩的绒布,质感柔软很舒服。
不多时,沙发的另一侧陷下去,坐过来一个人,递过来一杯酒。
陶与舒顺着拿着酒杯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过去,看到林钦虎牙尖尖的笑脸。
陶与舒接过来。
“一个人躲这里做什么呢?”林钦问他。
陶与舒笑了笑,“你都知道在躲了,当然就是在偷懒了啊。”
“好吧。”林钦松了松颈部的领结,两臂张开搭在沙发背上,身体后仰着靠上去,是个放松的姿势。
几秒后,转过头,粲然一笑,“我也借地儿偷个懒可以吗?”
陶与舒说“请便”,林钦就又弯着嘴角转回头。
林钦眼睛阖着,看着是在闭目养神,但没有真的睡着。
他时不时的张口,语气懒散的问陶与舒几句话,前辈问话,陶与舒不敢装听不见,一一简略的答过。
没一会儿,话题就拐到影视剧上面。
两人都是演员,在表演这一块上林钦是大前辈,又是科班出身,前不久才刚拿了一个洲际小A类电影节的奖,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
陶与舒跟他说了声“恭喜”。
林钦对这声恭喜颇为受用,眉飞色舞的谈几句国外见闻,又直起身来,看着陶与舒,说:“其实我看过你的戏,和尹前辈那个悬疑剧,你演的挺好的。”
他说的就是《老人与神》,陶与舒收下了这个夸奖,“谢谢。”
“不过有一点——应该也有不少人跟你讲过,我猜你从没谈过恋爱吧。”
陶与舒没料到林钦说的这么准,还这么直接,静了一瞬,反问:“你谈过?”
出于对同期演员必要的了解,黄哥搜集过林钦的信息,故而陶与舒也知道一点,林钦童星出身,从十一二岁时起就暴露在聚光灯下,从来没有过恋爱的新闻。
像他们这种量级的明星,真正谈起恋爱来想瞒是很有难度的,没有传闻,说明要么是的确没谈,要么是瞒的很努力,但时间问题,该爆还是会爆出来,迟早而已。
林钦瞬间喷笑,“你诈我啊。”
又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高深莫测道:“其实我说的这个谈不是你真的要去谈,只是一个统称——暧昧啊,或者暗恋啊都可以,反正你得体验过这样的同类的情绪,不然演戏的时候感情从哪里来呢?”
陶与舒觉得这人有点过于没有边界感,但很奇异的,也并不惹人厌。
林钦说的委婉,但也认真,不过并没有什么说教的架势。
左右无事,陶与舒就也稍微坐直了点身子听他讲。
感情戏生涩这个问题陶与舒不止一次被导演或严厉或温和的批评过。
以前年纪不大,演的角色又大多无脑,剧情有趣颜值高就足够了,别的都是次要,可近两年演的片子偏正式,人物形象需求饱满,这个毛病就愈发凸显出来。
他回想起半年前第一次拍吻戏,一个再蜻蜓点水不过的脸颊吻,甚至用不上太多表情,却NG了无数次。
取景在宜市那一片著名的约会圣地下,景色和氛围都堪称完美,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他的情绪,总也不到位。
到了最后,化着精致妆容的苗瑜站在他面前,垂着头,红着眼睛低落的问他,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现在再想想,有问题的哪里是苗瑜,明明是他自己。
那时候他心绪宁静,心脏跳动的无波无澜,像一片平静的湖面,甚至还比不上和迟迎一起站在嘈杂的KTV里的时候。
彼时环境既吵又乱,但他觉得好像哪里都比宜市的滨江大桥要好。
对陶与舒来说,和不太熟的人有走心的交谈原本很难,但他觉得很奇怪,有的人好像天生就有亲和力,同样是镜头前阳光温柔的类型,但林钦仿佛自带一股笼络人心的气场,过分的自来熟好像也不会惹人厌烦。
一直到杯子里的酒见了底,陶与舒才惊觉两人已经聊了这么久。
已经快到十二点,陶与舒待不住,加之酒精的效力开始发作,他起身跟几个前辈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先走。
林钦给他递的香槟酒味不浓,让人喝醉的效果可以忽略不计,但一杯见底,还是让他多少有了些反应。
夜晚风凉,又开始下起稀疏的小雨,陶与舒站在风口等车来,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廊边。
没一会儿,一辆纯黑色添越缓缓驶近,停在他面前,降下的车窗里是林钦的侧脸。
“上车,”林钦说,“送你回去。”
陶与舒摇头:“我等我经纪人。”
“黄哥?刚从停车场过来碰见他了,说是车抛锚了。”林钦指指他手机,“他没给你打电话?”
手机上没收到电话,但陶与舒点开微信,最上面一条果然就是黄哥的消息,说在等人修车,又问他林钦过来没有,说是顺路,可以坐他的车走,或者帮他叫一辆,但这里不好拦,路又偏,估计得有的等。
“怎么说?”林钦一手闲散的搭在车窗上,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又问了一句:“走还是不走?”
陶与舒抬起头,有些犹豫的“嗯”了一声,心想那就麻烦他带一段路。
陶与舒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上去,又说了声“谢谢”。
林钦扬扬眉,说了句没事,一脚油门踩下去,添越就轰的一下蹿出十几米远。
林钦说顺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是没有问陶与舒住哪,导航也没开,径直就走了,看着可能大概真的是顺路。
陶与舒先前还以为是黄哥把地址告诉了林钦,结果进了佳苑路,林钦又问他小区地址。
陶与舒其实是有点本能的抵触的。
佳苑小筑的房子对于他来说是算是一个私人领地,那地方除了迟迎,至今都还没什么其他人造访,小区内人流又稀少,除了早晚上下班的时间,小区内几乎都安宁又清静,这让他觉得安全。
更遑论林钦跟他连熟悉都称不上,他俩是今天才第一次有超过十个字的交流。
可已经送到这里,半途要求下车未免过分矫情。
陶与舒道:“在佳苑小筑。”
林钦“哦”了一声,像早知道似的,“在那啊。”
一路没人再说话。
陶与舒是真困了,又有些微的醉意,林钦则是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事情,没再跟刚才似的健谈。
车开进小区大门的时候,雨突然就下大了,林钦熄火停车,一手伸到后座去摸了摸,扔过来一把伞。
陶与舒接过来,又道了谢,刚拉开车门要下车,就听林钦在后面叫住了他。
“我这可只有一把伞。”林钦看着他,挑眉道:“你拿走了,那我呢?”
陶与舒错愕半晌,连忙松开抓着伞的手,有点尴尬的递还回去,“不好意思。”
林钦没接,还是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突然说了一句,“陶与舒,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有点拧巴。”
陶与舒愣了一秒,“啊?”
林钦没再说话,只打开车门,从另一边下了车,拿过伞撑起来,偏了偏头示意他进来。
“我送你上楼不就行了?”林钦说,“怎么,你是怕给人看到拍了,我俩手牵手上热搜?”
两个传说中王不见王、一见面两方团队必互掐的顶级流量同撑着一把伞回家,不用再掺杂别的任何元素,就已经是足够上热搜第一位的新闻。
陶与舒静默半晌,低头钻进了伞下,和林钦并肩站在一起。
他当然不是怕,就算被拍也没什么,既不过分亲密,又没有矛盾,顶多网民热闹一阵,甚至连解释都还用不上。
他就是又很不合时宜的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倒在后座睡的无知无觉,迟迎没叫醒他,就那么把他背上了楼。
为什么不叫醒他?
陶与舒竟然现在才有空去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在这个晚上频繁的想起迟迎。
林钦比他要高半头,因开了一路的车,硬挺材质的西装有点些微的发皱,裤脚处是雨水溅上来的细小斑驳的泥点。
陶与舒瞥见,就又很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抱歉,今天麻烦你了”。
林钦看他一眼,见他低垂的脖颈如玉般洁白,脸颊上还有残留的酒意而泛起的些许晕红,像没卸干净的妆。
林钦心中一动,玩笑道:“你放心,这要是真被拍了,麻烦的肯定不止我。”
他左一个热搜又一个被拍的,看起来也是真的怵,艺人大概就没有不怕这玩意儿的。
林钦作为热搜常客一员,又因为性格原因,亲自发微博怼过好几次乱写的记者,虽然怼完也没见有多大效果,还是该瞎写的瞎写,且因此又被添油加醋的按头了一个“对媒体耍大牌脾气坏”的人设。
陶与舒被逗笑了,忍不住道:“你还怕上热搜?”
林钦半开玩笑的道,“和其他人不怕,和你怕啊。”
“为什么?”
林钦顿了顿,意有所指,“怕又得掐起来呗。”
陶与舒笑了笑,没再说话。
林钦将陶与舒一路送上了楼。
电梯停在二十二楼,门徐徐打开,陶与舒再次道了谢,迈出电梯。
“不过陶与舒,你真的变了很多。”林钦在他身后突然说。
陶与舒转过身,有点迷惑。
他不知道林钦这话从何说起。
两人从没认识过,又何谈变不变?
倒是他才是今天刚知道林钦是这么个热心的个性。
林钦看着他,一双墨色的眸子很深邃,明明今晚也喝了酒,却看着没有一点儿醉意的样子,双手插兜,微微笑起来,“我就猜你可能都不记得我了,今天我去找你聊天,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可以认出我来——唉,等了一晚上,还是伤心了。”
陶与舒简直愈发迷惑了。
林钦见他呆愣愣的样子,“啧”一声,凑近一点,苦笑道:“你上小学那会儿还叫过我哥哥呢,真就给忘了啊。”
小学?哥哥?
陶与舒看着眼前这张笑容轻佻迷人的俊脸,嘴巴微张,似乎有一点远久的记忆浮现,但又记不真切。
“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林钦走过来,拍拍他肩,顿了顿,手又移到他头上,陶与舒还没反应过来,林钦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下一部戏是瞿导的吧?前几天还跟他见过面,他还夸你。”
林钦抬起手,指腹还留有他发丝柔软的触感,“好好演。”
陶与舒还在发愣,刚要说话,天花板上的声控灯就“啪”的一声亮了。
两人齐齐向声源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上面几层的台阶上下来一个人。
陶与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今晚总是反复想起迟迎的原因。
很多事情可能被单拎出来每一件都没有任何问题,可就是在最恰好的时间点重合到一起,成了一个不太好解释的事情。
迟迎穿着身灰色的常服,慢慢的从上面走下来,帽檐遮住他一半眼睛,看不清情绪。
右手提着袋印着超市标志的纸袋,陶与舒能看到最外面露出一个角的那袋草莓干,是他最爱吃的那个牌子。
迟迎衣服连同发丝都是干燥的,没有一点儿水汽,大概在雨下之前就等在这里了。
陶与舒愣了半晌,偏了偏头,下意识的把自己的脑袋从林钦手底下移出来。
恍惚中又猛然发现,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必要非得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