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慕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绯烟的心上,她紧咬着牙根,不让自己流下泪来,但当那盛装着黑色药汁的瓷碗来到她眼前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凉湿一片。
“我无意为难你,只因你让我为难,才走到这一步。”端着那瓷碗,尉迟慕的脸上神色淡漠,但看着绯烟泪已绝堤的面庞,他的心中其实早已一片狼藉,可是他不能显露半分,“是你自己喝,还是我来喂你?”
绯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牙关紧闭。
见状,尉迟慕便了然了,他颔首轻叹了口气,随即快速伸手捏住了绯烟的下颚,就将要把手中的汤药灌进她的口中。
绯烟一楞之下,死死地挣扎起来,被迫仰着头望向男人,眸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合着泪水一同流下,刺痛了尉迟慕的眼。
男人紧抿着唇,身体前倾将绯烟抵在墙角,捏开绯烟的口,随即手腕微扬将汤汁倾注进去,听着绯烟口中发出的“呜呜”声,尉迟慕心如刀割,但还是赶在绯烟将要把药汁吐出来的前一刻,点了她的穴位,愣是让她把药汁咽进了腹中。
苦涩又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药汁顺着喉咙往下,激得绯烟一阵作呕,却因穴道被点,吐不出,绯烟大口大口口喘着气,胃里一阵绞痛,眼前也早已模糊一片,她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只知这样一来,自己便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一切她所拥有的。
苍天让一切重来,为何又让她经历这番被抛弃的痛苦?
“为什么?”绯烟嘶哑着嗓音冲着那人喊道,“为什么!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他也是你的孩子啊……”四肢被绑,她以一种怪异的半倒在墙角,四下里一片狼藉,药汁血水与泪水混作一片,让人心碎。
尉迟慕只一眼就不敢再去望她,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将抑制不住想将绯烟拥进怀中的冲动,仅灌药这一个动作,就将他所有的狠心都用尽了。
“尉迟慕,你告诉我!为什么……”绯烟口中依旧喃喃。
男人背过身去,只丢下一句,“你们看好她,”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宁悠站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都看在眼里。她自是知道,尉迟慕所做的一切看似薄情狠心,实际上都是为了绯烟,不远万里找上自己是为了绯烟,逢场作戏冷言冷语是为了绯烟,一切都是为了绯烟。她究竟何德何能?
这个女人身上究竟哪点值得她深爱的慕哥哥抛弃了荣华富贵,抛弃了爵位兵权,甚至狠心抛弃骨肉也要救她?宁悠一步一步地走进,望着脸上满是泪痕,神情麻木的绯烟,嘴角微微一扬,说出的话中却带了些许哭腔,“姐姐,姐姐你别哭了,都是妹妹不好,慕哥哥他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姐姐,孩子没了也好,之后你就自由了,慕哥哥说了,这事结束后,你想去哪都行,”见绯烟不理她,宁悠也不恼只絮絮地说着,“姐姐,说实话妹妹真的同情你,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是梦就一定会醒来,姐姐你就别再难过了……”
听得这话,绯烟娇躯一震,没有血色的唇微微蠕动,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
宁悠不怒反笑,“好,妹妹这就走,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临走时对守在门口的侍女道,“记得端个盆来,血水一丝都不要浪费了。”像是故意要让绯烟听见一般,宁悠的声音微扬,带着一丝得意。
多熟悉的话。绯烟忽地笑了,笑地浑身直颤,上一世自己腹部被击,腹中孩儿化作一摊血水,这一世一碗药汁,造就同样的结果。真是讽刺!绯烟渐渐笑出声来,“嗬嗬”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尉迟慕,尉迟慕!伤我孩儿,践踏我真心,我绯烟与你势不两立!
脑海中尖锐的疼痛呼啸而来,让绯烟险些晕厥过去,好不容易熬过,而接踵而来的,腹部如同被撕碎的疼痛让绯烟近乎闭过气去。
痛!痛!
像是千根铁针刺入小腹,又像是刀绞,绯烟蜷缩着身子,用双膝死死地抵住小腹,声音如同卡在了喉中一般,“呃……痛……好痛……”
守在门口的侍女听见了动静,悄悄地走进一看,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床上的那人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身躯微微地痉挛着似是在承受着巨大到让人难以想象的疼痛,她的下身已然被血水浸湿,怕是再过不久,整个人都会浸在血水之中。
侍女愣愣地咽了咽唾液,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夏竹,你愣在这做什么……啊!”这时同为侍女的春华走来,看见眼下的情景不由地用手捂住了嘴,随即道,“快拿盆去接血水!”
夏竹这才反应过来,“哦……”
可是当她们取回铜盆,却发现自己被一道阴冷地目光盯住。
躺在床榻之上,先前痛的死去活来的绯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脸色惨白,如同从阴间爬出来的厉鬼,让夏竹和春华两人骇得不敢动弹。
熬过这一阵疼痛,绯烟近乎脱力,下身濡湿一片,小腹传来的坠坠的疼痛让她知道,孩子没了……绯烟收回目光,无力地望向屋顶,渐渐地合上了眼帘。
绯烟病了。
那日过后,她不知睡了多久,一个又一个梦魇将她牢牢地笼住。梦里她时常看见她与尉迟慕在竹林里的那段时光,赤脚在溪边捕鱼,嬉戏,一同坐在树梢上看日升日落,可每每当他们要回家时,却发现找不到了回去的路,身旁也没了一直陪伴她的那个人。
她也时常梦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婴孩,躺在她面前伸手要她抱,可她一伸手却穿过了那孩子的心脏,眼前血水四溅……
模糊中好像有人抚她的脸颊,好像有人轻叹,又好像有人给她更衣喂药,可当她睁开眼时,看见的却是空空如也的房间,手腕上传来的隐隐的痛感让她不禁蹙了眉,这是在哪?
绯烟下意识地伸手去抚自己的小腹,但手臂却僵在了半空,对啊,她的孩子没了……
眼睛涩涩,再也流不出泪,绯烟缓缓地转动着眸子,发现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再一看,那人除了尉迟慕还能是谁?她轻笑一声,声音沙哑的如同被磨石磨过。
也就是这一声,让那人转过身来。
尉迟慕望着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消瘦了一大圈的绯烟,心中隐隐作痛,张了张嘴,半晌吐出几个字,“你,感觉怎么样?”
听见男人的话,绯烟笑了,笑意凉薄,“如王爷所见,死不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中似夹了冰渣,让尉迟慕这一刻心痛地说不出话来,“烟儿……”
“绯烟。”绯烟淡淡地道,眼中和话语中满是冰冷,“王爷很碍眼。”
闻言,尉迟慕浑身一震,一颗心瞬间凉了下去,这是连乳名都不让他唤了吗?也是,她应该是恨自己的。尉迟慕闭了闭眼,将受伤和心痛的神情眼去,再望向绯烟时眼中只剩下了淡然,“本王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你想去哪都行……”
“只要离开你,就行……”绯烟合上眼帘,淡淡地道。
知道绯烟不愿与他多言,尉迟慕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在哪之后,除了每天定时定点给她送饭的侍女,绯烟再没见过其他人。待她能够在床边坐住了,屋中来了个不速之客——宁悠。
大约是蛊毒解去了,宁悠的气色相较之前好上许多,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且颇有光泽,她一袭桃色长裙,显得明艳动人,相衬之下绯烟就显得单薄黯淡了许多。猜到宁悠来的意图,绯烟只觉无趣得很。
“见姐姐身体渐渐恢复,妹妹真真是为姐姐高兴,”宁悠的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大夫来看过,姐姐身体已无大碍,若觉得闷,大可出去走走,这两日院中的迎春将将开了,惹眼的很。”
绯烟闻言一愣,迎春竟是开了吗?都这个时节了,她微微敛了眸子,嘴角微扬,“宁悠,尉迟慕不在,就不用和我演什么姐妹情深了,左右我向来就没有妹妹,再者尉迟慕的休书一日没到绯家,我便还是信陵王府的女主人。”
听得这话,宁悠心头微微一窒,干笑着道,“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归约定,”绯烟抬眼,眸中淡淡看不出阴晴,“身为长老之女,你不会不知道何为明媒正娶吧?”
宁悠微微冷了脸,还未说话却听绯烟又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信陵王妃的位置我还不放在眼里,想要就尽管拿去。”
将女子的话在唇齿间细细琢磨了一番,宁悠敛了神情,径直走了出去。
目光远远地望向窗外,绯烟的脑海中忽地响起江旬之前与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只是她所遇非人,与你不同……”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另一边,尉迟慕合上手中的书信,脸上显出一丝凝重,久久不言。
“王爷,我们赶紧启程吧。”火在一旁向木递眼色无果后,终是开口催促道,如今南国的形势危急,他们势必要将王爷带回去。
向南疆某处看了一眼,良久,尉迟慕缓缓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