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山林间的一切都是繁华而世俗的城中无法比拟的。无论是清晨的微风露水,午后的斜阳夕照,还是傍晚的飞鸟落日,都让绯烟感到心情舒畅。转眼她已经在此处休养了整整七日。
平日里,由于肩上中的那一箭,一些活墨殒都不让绯烟做,除去前两天被勒令在床上休养外,绯烟无事便在林间散散步,捡一些枯枝杂叶回来做柴火,或是研究研究墨殒的医书。期间两人的交谈仅限于一日三餐,以及如何休养。
对于前几日解毒一事,两人皆是选择闭口不谈。绯烟手里把玩着一根枯枝,忽地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那日,当绯烟问及墨殒那个问题后,墨殒沉默了许久。就在绯烟认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的时候,男人终是对上了她的眸子,脸上的神色复杂而迷茫。
似是有所顾虑,墨殒轻叹一口气,“或许吧。”
这个回答让绯烟有些愣神,而当她回过神来时,墨殒已经不在屋中了。
不过,绯烟自诩,如果换做是她,恐怕也无法立刻作出回答。按照墨殒所描述的,因为这腿疾,他此处居住了两年之久。起初来到此处,可以说是为了躲避世俗,可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这林中的一切都化作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就算是剧毒化解,可以重新行走了,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能够从林中走出,去面对那些世俗的眼光,以及一些被搁置了太久太久的东西。
顺着一条小溪缓缓的走着,透过重重叠叠的密林,绯烟忽地望见天边飘来的一朵黄云,心下一颤,良久,沉沉的叹了口气,自己终究,与那人不同。她有着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也有着尚未完成的目标,这林间的生活,只能说是她,路上的一个栖息点,如今身上的伤已经痊愈,所以,趁自己还未产生,有些倦怠的想法时,她要重新踏上属于自己的路。
想到此处,绯烟的眸光一凝,折身往回走,不知此时身处北方的尉迟慕伤势如何了,也不知边境的战况如何了,而她自己却在此处,过着悠闲的日子。绯烟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她白白浪费。
见扬言要捕鱼归来的绯烟不过一刻钟便重新折回,墨殒的眸中带了些许探究的意味,但是当他看见绯烟脸上的神情时,他心下便了然了些许。
“我们谈谈吧。”移步至男子面前,绯烟淡淡地道。
墨殒嘴角噙着微笑,“好。”说罢伸手请女子坐下,并将一盏香茗推至她眼下。
望着那淡绿色的茶水中,一枚茶叶打着转儿,沉沉浮浮,绯烟眼帘半敛,轻声道,“墨兄认为,人生在世,何为潇洒肆意?”
未想到绯烟会这般问,墨殒不禁深深地瞧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前的女子,良久摇了摇头,“在我看来,人生在世皆有不易,没有绝对的潇洒肆意,能做到的不过是让自己感到值得罢了。”
“值得吗?”绯烟喃喃地道,“颜非与一人有仇,即使用尽手段,沾染鲜血,也要让其偿命,我觉得为此付出的代价,或许是值得的,墨兄以为呢?”
闻言,墨殒良久不语,只伸手端起身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地道,“重要的不是我觉得值不值得,颜姑娘觉得值得便这样去做就足够了。不是吗?”
绯烟抬眸,将男子看定,“墨兄言之有理,所以我之后要做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哪怕被质疑,只要是我认定的就足够了。”
感觉到绯烟意有所指,墨殒神情微楞,继而望见绯烟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物。轻轻地放在了石桌上,随即道,“我想有的时候,一些问题并不是找不到答案,而是一早便得出了答案,可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这里是可以逐步化去墨兄所中之毒的一味药,每日一粒,服用半月,基本上就可以将你身上的余毒化解开来。
“但是由于此毒积累的时间过长,所以需要进一步地将毒素引出体外。再者需使用一定的手法按摩腿部,不出意外,两月之后,墨兄便可正常行走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绯烟未等男子开口,便接着道,“我擅作主张想要替墨兄解毒,不过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之前所说的话若有得罪,还望墨兄见谅。”
言及此处,绯烟的眸光有些飘忽,不敢去触碰墨殒的。为了引出自己的目的,之前自己所说的话的确有些过激了,若是惹他生气了……绯烟玲珑的喉微动,咽下一口唾沫,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可谁知,墨殒却是笑了,“你以为我之前那么回答你,是为了逃避什么,或是有什么隐情不愿与你说吗?”
绯烟一愣,“难道不是吗?”
闻言,墨殒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微叹了口气,“并非。其实那日,我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我未曾想过,有一天能够自由地行走,自然也就不会考虑从这山林中出去。”
抿了抿唇,绯烟轻声道,“所以,墨兄,眼下有两个选择。”
“我知道。”墨殒敛了神情,淡淡地一笑,“那日将你救下我就知道,你不同于其他的女子。你有主见,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所以你不能再为此而停留了。”
他果然都知道了。绯烟深深地望了男子一眼,“不错。那里,有人需要我。”说罢绯烟将目光移向北方的天际,嘴角一扬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很感谢你的出手相救,与这些天来的照顾,所以,我想……”
“好。”未等绯烟将话说完,墨殒便开口道,“只是可能还要劳烦姑娘几日,还望姑娘莫要嫌弃在下。”
绯烟闻言,娇躯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望向男子,“你……”可是刚吐出一个字,她便笑了,缓缓地摇了摇头,笑道,“墨兄还真是会开玩笑,你我之间何来嫌弃的说法。”
有些事,不挑明便是善意。墨殒知她不愿欠人情谊,处事果断的性子,她也能懂墨殒的坚持以及他笑面之下的迷茫和苦涩。只是,父亲曾和她说过,有些事逃不了,便只能去直面。
望着女子的身影,墨殒的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光亮,想起之前的那一幕,他不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像有点不像自己了呢。若放在以前,自己定不会那么冲动,未等他人将话说完就出声打断,因为这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也不够礼貌。
可是面对绯烟时,自己却破例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直以来的好学生忽地做了一件坏人才会做的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同时也有着一丝喜悦。为何会这样呢?
墨殒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女子身影消失的那道竹门上,或许自己是太久没有接触过人了,更何况对方还是这样一位无论姿色才识都极为出色的女子。还记得几日前绯烟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的一丝惊艳,记得他从凳子上摔下,客气地请她移步时,女子脸上的释然,记得女子望着林叶间落下的斑驳光影,微微愣神的模样,记得自己与她在溪边烤鱼,采摘草药,更记得与她在研究药方时,因为一个用量的问题险些吵起来的场景……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竟然有了这么多回忆,也不知何故,与她相处时,自己总是觉得莫名的熟悉。所以,当他猜到女子的想法时,胸膛中才会多了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他不愿意绯烟走。
意识到自己居然产生了这种想法时,墨殒的心中渐起波澜。在绯烟的身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正因为这样,他两年来平静的生活才由此被打破。所以,当绯烟提议想要帮自己解毒时,他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之前已经拒绝过了一次,这一次若是拿绯烟的离开作为代价,他情愿直面自己的弱点,哪怕那个人的心中存在着另一个人。
虽然因为墨殒的选择自己的计划又将推迟几日,但是绯烟心中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墨殒的情况和之前尉迟慕的情况虽有不同,但都是毒素积累,而导致情况恶化。自己制成的那几枚解毒丸,只能将墨殒体内的毒素化开,若想要彻底除去,就得寻一药引,将毒素引出体外。
绯烟在屋中思忖了许久,终是来到隔壁的屋中,取出盛有千足蜈蚣的瓦罐,望着那条足足有二指宽的蜈蚣,绯烟眼前一亮。
翌日,当墨殒来到竹屋前时,发现绯烟已然在此处等候他了。他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早。”
“早,”绯烟笑道,由于解毒有了法子,她的心情相当好,“我做了几个小菜,还请墨兄将就一下。早膳过后半个时辰,便可以开始解毒了。”
闻言,墨殒点点头。两人一同用完早膳后,绯烟稍作收拾,之后让墨殒先服用解毒丸。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墨殒忽地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热,腿部的温度也升到了让他惊讶的地步。他讶异地望向一侧的女子,只见绯烟嘴角带着笑,
“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