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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远山还未将夕阳吞噬殆尽,冷月如霜便已悬在梢头。暮色将倾未倾,黑云裹挟着绯色薄霞,好似晕开的点点墨团,逐渐把宣纸浸透。

残阳洒下的血光漫天遍地,染红房檐下的斑驳白墙,以及墙边少女精致的侧颜。

宁宁孑然立于一处低矮房屋之前,迟疑半晌,用极其轻微的语调低低道了声:“那我……进去了。”

没有人对此做出回应。

包括她脑子里那个说完任务就装死消失的系统。

行吧。

宁宁在瑟瑟夜风里拢了拢衣襟,接而伸出手去,掌心轻按在虚掩着的褐色房门上。

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前因后果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毕竟穿进曾经看过的里这种事儿,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意料之中”。

那本名叫《剑破苍穹》,单从这四个朴实无华的汉字里,就能让人感到一股单纯不做作的爽文气质,并且爽得高调,爽得毫不掩饰。

而它的行文与剧情也恰恰照应了这个题目,如果要给此书取个副标题,和茴香豆的“茴”一样,大概有四种写法:

其一,《转生剑仙会梦见本命剑吗》。

全文男主裴寂为上古剑道大能转世,仙剑入体、潜能非凡。

虽然没有了身为剑尊的记忆,但还是凭借这个无比粗壮的金手指一路开挂,终成当世剑修第一人,羽化成仙。

其二,《千年孤独》。

但众所周知,为了方便打脸逆袭,爽文主角在前期往往是怎么惨怎么来,什么出身贫苦修为尽失沦为替身,这本书也不例外。

裴寂为魔修与凡妇之子,他那堪比人间播种机的老爹一夜春.宵后便不见踪影,直到全书结局都没出现过。

生下所谓的“贱种”后,裴寂生母自然不会多么待见这个毁了自己清誉的小孩,于是常常将他当成魔修的替代品,施以各种责罚与虐待。

这种畸形的童年直接导致了男主孤僻冷漠、阴鸷恣睢的性格,后来即便离开母亲拜入剑派,也始终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其三,《后宫成员们想让我告白:天才的不恋爱头脑战》。

裴寂是匹独狼,但这并不妨碍书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女性角色都对他颇有好感。

据说男主长相俊美非凡,无论是清冷出尘的剑宗大师姐,还是娇俏妩媚的魔道妖女,见了他的脸都会“不自觉脸颊一红、心跳加速”。

究竟因为他是个自带温度的火炉,还是那些女性角色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心脏疾病,这个问题宁宁不得而知。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裴寂亲手把所有桃花碾得稀碎,在结局时忘却尘缘独自飞升,那叫一个我很高贵,你们不配。

拽上天了都。

其四,《工具人x的献身》。

这是个无比悲伤且沉重的话题。

宁宁只想抹一把心头纵横的老泪,说了这么多,终于来到属于她的快乐老家。

按照爽文套路,总会有无数龙套工具人上窜下跳,有的给主角送机缘兵器,有的指点他剑法精进,而宁宁属于第三种角色。

不断作妖的恶毒女配。

原主也叫宁宁,是门派长老天羡子的亲传弟子,由于出生在富贾之家,从小被家里人娇养长大,逐渐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坏脾气。

如今皇朝盛世,武、道、儒、修仙之术百舸争流,宁宁拜入的玄虚派,就是其中的剑道第一大宗。

她天资卓绝,在收徒大会上被天羡子一眼相中,认作亲传弟子。这位师尊实力高深却独来独往,算上宁宁,亲传也不过寥寥四人。

原主一路顺风顺水,在师门受尽宠爱,却不想在今天陡然生了变故。

玄虚派每年惊春之日都会举行一次大比,供弟子之间相互切磋技艺。原主心高气傲,全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没成想,恰好被分到了裴寂作为对手。

裴寂血脉不纯,剑意被魔气压制大半,因此在当年入山测试时表现平平,被分配做了外门弟子。

但主角毕竟是主角,一时的落魄只是打脸逆袭的前奏,通过不断修习,裴寂渐渐学会了收敛魔气,展现出无比凌厉的剑意。这个秘密无人知晓,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等待着有朝一日扮猪吃虎。

原主就是那头老虎。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如果她全力一战,理应是不会输的。

但那姑娘看不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只用了五成左右的力道,等察觉对手实力不俗,已经陷入了难以招架的死局。

输给他,小姑娘直接炸了。

宁宁就是在这时候穿过来的。

按照剧情,她要一步步走好恶毒女配的老路,不仅得在男主身边持续作死,还必须厚着脸皮折腾身边其他角色,一直到故事大结局的时候。

这作死的第一步,就是在比试结束后前往裴寂住处,当面羞辱他。

把她带来这儿的系统是这么说的:“你想想,这就类似于你是全班第三,结果期末考试被倒数第三给反超了,你说气不气,想不想报复?”

宁宁没试过。

宁宁常年稳居年级第一。

而且她从小到大连脏话都没怎么讲过,更别提欺负人了。

“你不用有太大的负罪感。”

系统安慰她:“反派也是剧情里必要的一环啊!你想想,如果你不欺负男主,他就不会为了超过你拼命修炼;不拼命修炼,他的修为就不可能一日千里;以他那性格,修为提不上去,哪儿能在修真界苟命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翘辫子了。”

最后还加重语气,一槌定音:“天之骄子啊!全文男主啊!就因为你不肯欺负他而陨落了,你怎么忍心!”

简直歪理邪说。

然而宁宁很没出息地被它说服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立场不坚定的小垃圾。

毕竟按照剧情,原主的作死行为不仅不会给男主带去任何实质性伤害,还能让他阴差阳错得到各种机缘宝器。

反倒是她自食恶果,每次都狼狈得下不了台。

以至于当初看原著时,只要女配一开始作妖,宁宁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好,男主又可以装逼打脸了。

见她态度有所缓和,系统继续道:“最重要的是,等任务结束,我自会助你假死脱身,在这个世界开始新生活——上辈子那么轻易地死去,你很不甘心吧?”

这句话出来,宁宁便噤了声不再反驳。

在原本的世界里,她是重病去世的。

十七岁,胃癌晚期,浑身剧痛地躺在床上,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连呼吸都是负担。

系统说得没错,她是真的不想那么早就白白死掉。

宁宁不是个矫情的人,当即点头应下来:“好的老板,谢谢老板,我会努力工作的老板!”

于是她最终还是来到了男主角裴寂的住处。

与亲传弟子们独立的小院不同,外门弟子居住在三人一间的弟子房中。这也直接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裴寂都遭受着室友们肆无忌惮的欺凌。

他的出身实在贫苦,从小在小村落长大,见识浅薄得厉害。更何况裴寂体内有魔气,是魔修的子嗣,修仙界也存在血统歧视。

他们笑他是不干净的杂种,时常对他拳打脚踢,至于裴寂今日在大比中脱颖而出……

这会儿正值晚宴,大多数人都不在宿舍之中,宁宁之前站在门口,隐隐约约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下作手段?不过是个废物,怎么可能一夜间有这种长进?”

“咱们搜一搜他衣服,准能发现不入流的东西!”

“臭小子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

之后声音渐弱,她便听不清了,只能依稀辨认出类似于拳打脚踢的窸窣响声。

眼看屋子里没了动静,宁宁担心男主被打个半死,来不及细想太多,当即掌心发力,把木门轻轻推开。

随着吱呀一声响,门外铺天盖地的绯色一同涌进来,当真有几分像是潮水一样的血迹。在昏黄烛光与残阳碎影之下,她看清屋里的景象。

一共有三人。

白衣弟子背对着她站在一边,不知为何浑身剧烈发抖。回过头时满目惊恐,仿佛见到了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黑发黑衣的少年持剑而立,剑锋正好对准另一人的咽喉处。推门而入时,宁宁恰好听见他未尽的余音,冰冷得瘆人:“……我不介意杀了你。”

说完便抿着唇转过头来,漆黑眼瞳戾气十足,难掩杀意。

被长剑抵着的那位靠坐在墙角,显然刚被揍过,右侧脸颊高高肿起,衣衫与发丝都凌乱不堪。

他似乎疼得厉害,从嗓子里发出几声低哑喘息,尾音颤个不停。

弟子房一共住着三个人,另外两个的确会结伴欺辱裴寂。

她知道其中一个名叫聂执的喜穿白衣,那么拿着剑的便是另一位反派龙套沈岸桥,至于角落里惨兮兮的家伙——

男主居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所以。

宁宁想,作为一个合格的恶毒女配,她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务必让我也加入你们的多人运动?

放开那个男主,让我来?

她已经大致适应了自己的人设,因此那三人一齐扭头朝这边看来时,也并未觉得惊慌,而是故作镇定地挑眉一笑:“怎么停了?继续啊。”

这盯垃圾一样的神情,这高高在上的语气。

满分!

宁宁与他们同年入门,加之又是天羡子亲传,当即被聂执认出身份:“你是天羡长老的……”

真奇怪,他看上去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像身后有只饿狼在追着似的。

难道是因为霸凌行为被同门当场发现,脸上一时间挂不住?

倒是那持剑的沈岸桥面色如常,蹙眉一睨,眼底戾色尽显:“你来做什么?”

够拽够冷酷,一看就是这里的不良少年头头。

其实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眉目俊朗,鼻骨挺拔,就是看上去好凶。

宁宁与他对视一眼,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男主:“我来找他。”

察觉到对方片刻的怔愣,她迈步轻快上前,走到男主身边。

那张传闻中绝色的脸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清原本模样。她暗自惋惜一声,十分认真地想:

原著里那位宁宁是怎么说话的来着?

“哟,被揍得挺惨呀。”

“你心里清楚我是为何而来。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外门弟子,居然敢招惹到我头上?”

“同属玄虚一派,你却行出此等折煞同门之事。若不是念及师出同门,今日我便杀了你这心怀不轨之人。”

“老实交代,你究竟做了哪些手脚?”

原主不相信自己会被外门弟子打败,理所当然地认为裴寂用了阴招,靠作弊才拥有与她一战的力量。

宁宁只截取了她话里最不伤人的几句,像其它什么“废物”“杂种”和莫名其妙的脏话一概省略,说出来嫌嘴脏。

她一鼓作气地背完台词,说完不忘很符合人设地冷哼一声,莹白下巴微微一抬,瞥向身旁身着黑衣的沈岸桥:“到你了。”

宁宁的嘴炮也就图一乐,真这位非常有反派气质的大兄弟。

然而或许是因为她演得太逼真了。

黑衣少年薄唇还没张开,躺在墙角的男主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鬼哭神嚎,眼泪一下子从肿起的眯眯小缝里滚出来:“是……都是我的错!饶了我吧!”

宁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

男主你在做什么啊男主!书里不是写你“即使被炼狱之火焚身三天三夜,也未曾求饶一声”吗!怎么现在只不过被她训了几句,就哭成这副德行?

她有那么可怕吗?

宁宁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懵,又听对方继续呜咽着说道:“我全都招,求你别告诉长老!裴寂的剑是我偷的,害他只能用一把破铁剑去参加宗门大比……都是我的错,饶了我吧!”

裴寂的剑。

是他偷的?

这人不是裴寂???

宁宁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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