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朝鲜战场上支那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胜利因为和支那人的生活太过遥远,因此听到朝鲜战场传来的胜利时,支那民众表现出来的是不可置信和与有荣焉的复杂情绪。那么山东的交战,则是彻底激起了中国人的民族意识。
辛亥革命时所传播开来的民族主义思想、欧洲大战爆发和日英联军入侵山东所带来的国家危机感,让中国知识分子不顾一切的倒向了民族主义。
在日本军队踏上山东领土的那一刻起,中国也许会步印第安人、印度人和朝鲜人的后尘带给中国知识分子的恐惧,完全压倒了这些知识分子所怀抱的和平的建立一个新国家的期望。
原本还试图好好同鼓吹宪制的立宪派士绅和鼓吹复古礼教的孔教人士和平争论的中国知识界,在日军入侵山东之后立刻改变了之前温和讨论的态度,转而对这些立宪派士绅和孔教人士进行了最激烈的批判。他们认为国家都沦丧到了亡国的边缘了,这些士绅和孔教人士依然只想着保护自己的权势和财产,实在是天下一大害。
而随着革命委员会组织起山东民众抵挡住了日军的进攻后,知识界的主流随之又跟着起了变化,之前这些知识分子只是批评立宪派士绅和孔教人士主张的荒谬之处,但是现在他们干脆提出了劳工阶级才是能够领导当前中国摆脱困境的伟大力量,地主阶级实是阻碍中国社会前进的腐朽落后根源。
中国民众之中出现这种变化,对于林权助、日置益这样的日本外交官来说,既是不能理解的,也是极为反感的。毕竟这样的口号和理念已经和幸德秋水的主张相去不远了,一旦中国人真的打起了社会主义的招牌,那么必然会让日本国内的社会主义分子看到希望,最终搅乱了日本的社会秩序。
因此,哪怕仅仅是为了将中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压制下去,林权助也认为谈和已经是势在必行之举。但是如何去获得双方之间的和平,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相当艰难的考验。
10月9日朱尔典召集了中日双方的谈判代表碰了碰面,决定把谈判场所放在了英国公使馆内的会客厅,谈判时间从明日开始,每天早上9点30分到11点30分,下午14点到15点45分。
不过就谈判对象的问题上,双方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争执,革命委员会的代表认为山东和朝鲜问题应该放在一起谈,他们的谈判对象是协约国整体而不是日本。
林权助立刻表示了反对,他认为朝鲜和山东问题不是一回事,朝鲜问题是中日之间发生的军事冲突,山东问题是日英同盟和中国之间就中立国责任和权力的不同理解造成的误会。因此后者可以采取中国和协约国之间的会谈方式,但是前者则只能由中日之间单独谈判。
双方就这一问题足足争论了一个上午,最终在总统顾问莫理循的调解下,决定把会议分为两个部分,上午谈论山东问题,下午谈论朝鲜问题,英国和其他协约国代表将不参加下午的会议讨论,这才算是勉强让两边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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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10月10日上午第一次开会,革命委员会的代表就没有出席,代表外交部出席会议的顾维钧和代表袁世凯的莫理循,不得不向脸色不渝的朱尔典等公使解释了革命委员会不到场的原因。
其实就是昨天革命委员会代表和袁世凯进行会面时,向袁世凯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他们要在中央部门委派代表监管关于革命委员会方面的事务;第二要求袁世凯发表公告驳斥复辟思潮的泛滥,对鼓吹或参与了复辟行动的人员和组织进行打击;第三逮捕张勋进行公审,并解散辫子军。
除了第三个问题之外,另外两个问题完全触发了袁世凯的怒火,因此昨日总统府的会谈算是闹了个不欢而散。革命委员会于是向外交部提出,接下来的谈判要么革命委员会自行前往,要么就完全由外交部代劳,双方既然意见不合,那么也就没必要跑到外国人面前争吵了。
听完了顾维钧的解释,朱尔典的脸色虽然难看但也终于没有起身离开这间会议室。坐在他右手边的林权助则饶有趣味的问道:“我们不介意和你们谈,但是我有个问题,我们和你们谈出的结果,革命委员会认账吗?”
顾维钧沉默了许久之后回道:“他们会承认他们签字过的协议。”
日置益顿时忍耐不住的质问道:“那么如果我们和你们谈出的结果不能让他们满意,那么我们岂不是在浪费时间?到底你们还是不是代表国家的中央政府,为何连一个谈判代表的问题都搞不明白?既然你们做不了革命委员会的主,那么就应该让位给革命委员会的代表来谈判,而不是硬生生的插进来捣乱。”
纵然顾维钧对于国际法有着深入的了解,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也是难以回答的。第一次开会是在一种令人沉闷的气氛下结束的,会议上基本没有讨论什么实质性问题,在会议结束之后朱尔典让顾维钧和莫理循两人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交谈。
三人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后,朱尔典便毫不客气的向着两人说道:“两位先生,我不管总统先生在盘算什么,可我只能给你们一次机会。
如果明天上午的会议革命委员会的代表依旧不出席会议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和革命委员会的代表另外找地方谈判了,北京政府将会被我们拒绝于这场谈判之外。
虽然这是我不想见到的场景,但是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我将不得不这么做。”
莫理循还试图为袁世凯解释几句,顾维钧却已经抢先说道:“我明白公使先生的意思了,我一定会在今晚处理好这个问题,保证革命委员会的代表在明天出现在会议上…”
在顾维钧离开之后,尚没有离去的莫理循却停下了脚步,对着公使说道:“朱尔典爵士,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北京政府,对于大英帝国来说,北京政府才是一个更好的合作对象。如果让革命委员会掌握了中国的政权,那么对于大英帝国的在华利益就是一场沉重的打击,看看他们对于德国人和美国人亲近的姿态,就知道革命委员会永远不可能成为大英帝国的朋友。”
对于这位前英国名记者,英籍澳大利亚人,朱尔典还是比较欣赏的,他看着对方真诚的说道:“我当然知道革命委员会对于大英帝国来说是一个秩序破坏者,但是现在只有革命委员会才能让我们的盟友更加的依赖我们。难道你认为,袁世凯阁下能够抵挡住日本这位有些过于膨胀了的东方盟友吗?”
刚刚从伦敦返回没有多久的莫理循摇了摇头说道:“去年我离开的时候,北京还没有如此混乱,今次我回来之后发觉北京的政治出现了相当大的变化。总统阁下现在似乎更加的亲近日本人了,我认为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倾向。
不过我个人认为,不管是日本人还是这个迅速崛起的革命委员会,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变得强大了,都是有碍于大英帝国在亚洲所建立的国际秩序的。我认为我们应当更加的亲近北京政府,只有让总统阁下强大起来,帝国在中国的利益才能安然无恙。”
朱尔典耸了耸肩后说道:“莫理循先生,我很赞成您的意见。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大英帝国需要先把眼前最大的问题德国给解决了,才有暇关注东方的事务。正好,我也想要向你请教一下,在您回来之前,伦敦各界对于这场战争是什么态度…”
下午再次来到英国公使馆的两位日本谈判代表,在一位英国职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较小的会客室,进门的日置益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位令人头疼的革命委员会对外交涉委员王葆真,这令他总算是安了一点心。要是革命委员会连下午的会议也不参加,那么双方的谈判就要陷入僵局了,现在至少大家还保留了一个沟通的渠道。
只是日置益很快就发觉自己高兴的太早了,随着王葆真把身边的朝鲜代表介绍给他们之后,林权助不仅没有坐下,反而看着王葆真认真的问道:“王代表,您把一位韩人带到会议上来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我已经再三声明,日韩问题并不在我们的谈判内容之中,我们要谈的只有贵方从半岛撤离的问题。”
王葆真按住了正想反驳林权助的李玮钟代表,心平气和的对着林权助回道:“但是我们并没有接受贵方的要求。我方也再三的声明过,日韩合并有违马关条约,因此朝鲜民族拥有独立建国的权力,除非朝鲜民族主动放弃此等权力。
如果贵方继续坚持当前的立场,那么我们也不得不认为马关条约是无效的了,条约是用来约束双方的行动的,不是用来单方面约束一方的。两位代表是否还要坚持朝鲜问题和朝鲜民族无关的立场呢?”
日置益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王葆真的问题时,林权助却已经毫不客气的对王葆真指责道:“王代表,你要为自己的话负责任,如果你继续坚持这种不切实际的,有损日本帝国尊严的主张,那么我们只能暂时离开了。这场战争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你们未必会一直赢下去,你们真的不考虑一下继续交战下去失败的可能性吗?贵方难道真的愿意为了隔壁的邻居而引火烧着了自己的房子吗?”
王葆真沉吟了数秒后,一字一顿的回道:“正是因为要保护自家的房子,所以才不能对邻居家着了火的房子置之不理。
至于这场战争的结局,吴主席倒是说过,中国人民和朝鲜人民以及世界人民的解放战争,不是一小撮帝国主义分子能够阻挡的。也许我们会遇到一些挫折,但是胜利终将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是为解放人民的正义事业而战。
我倒是很想问一问贵代表,日本的军队在朝鲜、山东到底是为什么而战?”
林权助终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阻止了日置益说话,在礼貌的和王葆真告别之后,林权助便带着日置益退出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