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宫十六夜走到近前,放下裙摆,笑嘻嘻地望着呆呆的源清素。
源清素回过神,笑着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姬宫十六夜用【京都之主】的威严声线,素手虚抬。
源清素抬起头,两人看着对方,同时笑起来。
“十六夜姐姐,厉害啊。”源清素佩服道。
“没清少爷你厉害。”姬宫十六夜笑着说,“四个月的歌仙、香叶冠的主人、古往今来,东瀛第一天才。”
“也是,好像是没我厉害。”源清素挺直腰杆,负手而立。
姬宫十六夜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带着笑意的双眸,直勾勾地瞅着他。
源清素觉得她那头黑发,就像‘星空液’,是用冬日里最黑的黑夜作为材料,由魔女亲手纺成的黑线。
再这么沉默下去,会有危险。
“找我什么事?”他问。
“你忘了?如果我能比得上神林御子,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你看傻了两次吧。”
姬宫十六夜歪着头,娇笑着在两人之间竖起两根手指,姿态昳丽,手指嫩得好像咬一口,就会流出甘泉水来。
“我这个脑袋,”源清素揉着头,“现在全是香叶冠里的经文,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真的?”
“嗯。”源清素点头。
“其实你是我的奴隶。”姬宫十六夜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过去的事。
“......我是失忆,不是变傻。”
“哼。”姬宫十六夜转过身,“就只知道你会耍赖,我回去了。”
嘴上这么说,她只是背对源清素,并没有迈出一步。
源清素在她身上,看见一头张开嘴的毒蛇,等他自己走进去,这比什么芦屋道满的「绝灭咒」厉害上千倍。
“好吧好吧。”源清素没能抗住。
他拿过姬宫十六夜手里的灯笼,帮她提着,说:“一个条件,但不能太过分。”
姬宫十六夜又笑嘻嘻地转过身来,伸出空无一物的双手,勾住源清素的脖颈。
“我怎么舍得让你做过分的事呢。”她口吻亲昵,能闻见她嘴里的香气。
“现在就很过分。”源清素不敢直视近在眼前的俏脸,用眼神示意她勾住自己的双臂。
明黄色的金线唐衣,宽大的衣袖稍稍滑落,露出葱一般的手臂,他甚至不敢伸手拿走。
“到底什么事?”他问。
“陪我转一圈。”姬宫十六夜依然保持勾住他脖颈的姿势。
“转一圈?去哪?”
“除了鸭川,哪里热闹,我们就去哪里——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不过分,甚至很宽容,我还以为你要我做你男朋友。”源清素说。
“想得美!”姬宫十六夜右手戳着他鼻尖,笑了一声,带着香风离开他。
她朝前面走了几步,源清素正要跟上,她又忽然回头。
姬宫十六夜嘴角微微扬起,露出高高在上的挑衅笑容:
“那种事,我要让你自己跪下来求我。”
任情嬉笑,打趣撒娇,长相惊艳华美、艳丽又天真。
源清素突然想起神林御子说过的‘徒劳’——任何人想抵御姬宫十六夜的魅力,都是徒劳。
但他已经决定对神林御子一心一意。
源清素笑着说:“这就恕臣不能从命了。”
“你也配自称臣?一介庶民。”姬宫十六夜鄙夷道,依然好看。
“那正好,明天你给我封一个,最好是白拿钱,但不用干活的那种。”
“我可以给,你敢接受吗?”姬宫十六夜歪着头,笑吟吟地瞅着他。
“敢,为什么不敢?”
姬宫十六夜装模左洋地叹了口气,迈着优雅的步子,朝远处走去,嘴上说:
“说你是呆子,你就真成呆子了?如果可以给,刚才我当场就给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是关西的人,怎么从关东那边拿好处?”
源清素走到她身边,给她打灯笼。
“一个爵位嘛,无关紧要,说不定反而会刺激大御所,给我更大的好处。”
“给你和神林御子赐婚?”
“可以这样?”
“可惜啊,关西没有神巫,只是伊势神宫的巫女,你要不要?”
“这不是神巫和伊势巫女的问题,我不喜欢赐婚,喜欢靠自己的本事。”
“嗯哼。”姬宫十六夜笑起来。
“怎么了?”源清素好奇地看着她明丽的侧脸。
“没什么,只是发现——”
“发现?”
“没什么。”
源清素凝视得意洋洋的她,持续了三秒,又撇开脸,看向前面。
“怎么了?”姬宫十六夜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发现——”
“发.....竟然敢戏耍我,明天就下令让你去把城里的樱花瓣全捡起来!”说着,她伸手去掐源清素的腰。
“你可管不到我!”源清素扭开。
“关西都是我的,将来我还是东营之主,你能跑去哪儿!”姬宫十六夜笑着说。
◇
夜里九点,「八坂神社」附近全是摊位,来往的人穿着浴衣。
摊位上悬挂着很多灯笼,在夜色中,像发出橙光的水母一样,闪烁着朦胧的光芒。
滋滋响的炒面,红彤彤的苹果糖,泛着火光的鱿鱼,烤玉米的热气久聚不散。
这是吃的,还有人。
屏气钓水气球的小孩,捞金鱼的少女,射击靶前的少年。
这样的盛宴,连神灵也会趁机混进来,逛得忘记回家吧?
不信你瞧,那位穿明黄色华服的少女,她将团扇俏皮的别在脑后,手里拿着吃的。
在她身边,是提着灯笼、侧脸戴着面具的少年。
两人古服翩翩,姿态潇洒,俊俏得就像这场祭典,如海市蜃楼一样。
“卧槽,这两个东瀛人真他妈好看!”
源清素回头,朝那人一笑,和姬宫十六夜消失在人群中。
“我靠!见鬼了!”
◇
「八坂神社」的舞殿四周,悬挂着许许多多的提灯,巫女在上面跳着祈神舞。
在神社大殿高高的屋脊上,源清素和姬宫十六夜并肩而坐,灯笼随手放在脚边。
视线所及,全是摩肩接踵的人群,还有热闹的灯火,整个城市沉溺在祭典的雀跃气氛中。
“我送你的紫薇花怎么样了?”姬宫十六夜问。
“放在花瓶里。”源清素回道。
“可怕。”姬宫十六夜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又问他,“你收到花之后,是不是说了可怕?”
那白皙的脸颊,在脚边明黄色灯笼的映衬下,增添了几分妩媚和尊贵。
“是吧,不记得了。”源清素看向舞殿上的巫女。
“你为什么说可怕?”姬宫十六夜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挑逗,那绵绵情意,让人浑身发颤。
“为什么呢。”
“看着我。”姬宫十六夜伸出手指,将源清素的脸拨过来。
两人面对面,中间只有夜色和风,没有其他阻隔。
源清素心脏砰砰直跳,有生以来第二次,他又感受到,那种不受他意志力控制的情绪。
喉结上下滑动,最后,他撇开了脸。
下面热闹非凡,神社大殿的屋脊上,却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源清素去看姬宫十六夜。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面的灯火,夜风中,晃动的樱花发簪显得十分落寞。
看见这一幕,源清素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一般,情不自禁主动牵起她的左手。
她的手冰凉,他的手炙热,就像炎热的夏天与凉爽的冰棍,相反的两人形成完美的搭配。
“哈哈,上当了你!”刚才还面无表情、可怜孤独的姬宫十六夜,下一刻笑得比烟花还要灿烂。
源清素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生气了?”姬宫十六夜笑着歪头问他。
“不是。”源清素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手.....好像出汗了。”
两个人汗涔涔的手,是夏的触感。
姬宫十六夜撇开脸,再次望着下方的灯火,只是这次,她的眼神闪烁着悸动的光芒。
“牵手......比我想象的要热。”她眨了眨眼睛,说。
花火冲上天际,绚烂绽放,神乐庄雅,人声鼎沸,霎时间,黑夜仿佛充满了色彩,变得妖媚起来。
“不会又是你的诡计吧?”源清素问。
“是啊。”姬宫十六夜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她感到自己两颊灼热,于是像孩子似的伸出右手,摸摸源清素的面颊,发现和自己一样热以后,露出满足的笑容。
夜晚甚是美丽。
◇
八月十七日清晨,纳凉祭的气氛依然残留在空气中。
源清素正在研究香叶冠里一门神力五行变换的法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他的屋前。
是宫里的人,来封赏的。
“源清素,巨阀鸿勋,长源远系,冠冕交袭,公侯相继,皇室血亲。”
这是在说他出身高贵。
“得神仙之妙,被日月之辉。”
这是夸他帅,形象气质好。
“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二者不可备之于人,备之于人矣,则光前绝后,千载其一。”
这是肯定他的才华。
“天佑,万世一系,帝祚千载,京都之主赦命:封源清素为筑紫王。”
‘王’,是给皇室直系三代之外的男子的封号,在皇室身份地位里,仅仅高于女王,排在倒数第二。
但源氏本身已经被已经被降为‘臣’,源清素能重新成为皇室子弟,对于世人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光。
最重要的,这是一个根本没活干、光拿钱、地位还不低的爵位——完全符合源清素的要求。
看来,十六夜陛下对他昨天晚上的表现十分满意。
“谢陛下!”源清素开心地收下了。
从今往后,每年都会有一笔钱打进他的卡里,自从糸见沙耶加被通缉之后,他再次获得了稳定收入。
对了,还有歌仙的钱,源清素越想,心情也好,开始热爱生活了。
神林御子和白子、小蝴蝶也在一旁看热闹。
“猪仔居然也能做王。”白子拿过源清素手里的圣旨,一边发出啧啧声,一边好奇地看着。
神林御子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
“怎么了?”源清素问她。
“什么怎么了?”神林御子反问。
“如果是平时,你一定会说‘记得还钱’。”源清素打量她,“心情不好?”
“没有。”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里的‘没有’是‘有’,更何况是源清素。
“是因为昨晚的事?”他猜测,“你和我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啊,‘要做大事的人,有些事最好不要做’,因为这句话,我最后才收手。”
“是啊,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神林御子也记得,自己是说过,他去找其他女人也没关系。
想到这儿,她又用敬佩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筑紫王大人记得真清楚。”
“......”
源清素在想,神林御子是不是知道‘他昨天牵姬宫十六夜手’的事了。
但如果不是,他主动说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但不说,万一神林御子知道,他的处境不是更糟糕?
最后,他还是说了。
说完,他有对天发誓:
“神林小姐,我保证:我对你一心一意,昨天是因为狐狸出没,我鬼迷心窍,而且,最主要的是,当时我会去,是因为我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以后我不会和她打赌了。”
神林御子还没等他发誓狡辩,就已经想转身走人,但这么走了,不就证明她在乎吗?
她不但要站在这儿,嘴上还要笑着说:
“你想和谁牵手,不需要向我汇报,而且,不是挺好嘛,你们两个很配。”
啊,好气。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源氏物语》里的一句诗:「洞房花烛虽然好,不及私通趣味浓」。
看着神林御子面带微笑,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听了她刚才说的话,源清素也沉默下来。
获得香叶冠的喜悦,收入提高的幸福,全部烟消云散,心里比重回盛夏的京都还要烦闷。
他先是埋怨神林御子不够通情达理,随后又立即反省自己,认为是自己错了,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以后不能再上姬宫十六夜这个狐狸精的当,对神林御子更加死心塌地才行。
想通这一点,他立马不生气、不沮丧了。
神林御子就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不管她现在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早晚会有不得不表现出在乎的那天。
一时的得失,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姬宫十六夜昨晚的一娉一笑,还有两人手心汗渍渍的触感,总是突然之间,会从心底浮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