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显山修养很好,可仍旧被气得够呛。
那样漂亮的一对,不管是别人的场子还是自己的场子,是自愿还是非自愿,都有办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佩珑,两年不见还真是长进了!
万显山略有遗憾,发现自己纵然在风月场上放纵多年,回过头还是要不可避免地被佩珑吸引,当然,吸引之后又不可避免地被陈凤年这个小白脸给气上一顿,因为现在是人家抢了他的女人,他才是那个外人。
他眼见自己那所万宅被姓王和姓陈的反客为主,舞池里欢声笑语就没停过,怕再呆下去会长针眼,也就不作久留,叫上鼻子还没好透的阿大给他当司机开车,又跑黄公馆,要跟人一起商谈方案。
上回,由于只弄出了大致的主意,他那顿下午茶吃的没滋没味,这一回万显山深夜赶过去,甚至搅和了黄老板和小姨太太的好事,这就有点不太合理了。
不过黄老板也算是个奸诈中带点豁达的人,瞧出了他想挖空陈家的决心,睡不成女人就先谈生意,于是干脆拿出私藏的上品茶叶招待他,两个大流氓秉烛夜谈,谈的那叫一个非常愉快。
万显山静下心和黄老板好好盘估了陈家的实业,仅仅是实业,那些藏在暗处的可以先忽略不计。现在光是万显山手上,陈三就在赌场销了将近五万的账,五万后面还有些小小的零碎,那干脆就不值一提了。
五万将近六万的现钞,换算成任何一种汇率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对于陈凤年那个蠢蛋,大约奋斗一辈子也未必凑得上,但好就好在他投了个好胎,陈康柏手里有无数个五万可供他挥霍,这点钱根本就不稀奇,跟白给一样。
养废一个少爷没有难度,但撬开陈家大门,光靠从陈三嘴里撬话,一点点温水煮青蛙似的那样煮,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万显山的头脑默默开转,转的头头是道,他想时间是非常宝贵的,能尽快动手还是要尽快,不然陈家这座金山早晚都是别人的,他想捞也没由头,届时还只能捡些残羹剩饭吃,那不符合他抽血扒皮的宗旨。
他耷拉下脸,别人也自然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而且黄老板发现自己那点子珍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喝光,心痛之余只好跟万显山继续掰扯,好言好语地劝:“老万啊,不是我说,你左撬一把右刨一块,就是金山银山,也总有撬松的一天,何必这么着急呢?”
万显山的特点就是一遇好茶便如牛饮吗,十分滑稽。他虽笑的不狰狞,可细听了,就知道他正在咬牙切齿:“不快不行了,陈安年垄断了码头的生意,东西都进不到租界,还想方设法寻我晦气......我看他是仗着南京那边有人,一得势就不把我们两个放在眼里。”
他很自然就说到我们两个,就意味着间接把黄老板也一起拉到了同一条线,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同意,总之一旦跟万老板称兄道弟,半道再想撇开关系一定是不可能的,那叫痴心妄想。
黄老板深知万显山此人的脾气,眼下是他们是一条心不假,但一讲到有好处,那想必在下了船之后,那些好处也不是自己的了。
日租界和法租界井水不犯河水,照理说他和万显山两个势力相当,相当就意味着平起平坐,但黄老板潜意识里不那么想,他想的是有些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做生意,何必偏要与老万过不去。
和万显山打交道,他在谨慎之余,更要谨慎。
“五万的账,真拿出来也没意思。”黄老板思索一下,说:“赌场生意来钱快是快,但你要说这东西赚钱,真不是赚钱的方法。咱们两个整天就窝在租界讨生活,到底是差了点。”
万显山听罢,就皱起了眉:“那按你这么讲,现在市面上咱们都碰不到的东西,就只剩下.....”
“对。”黄老板点点头:“军火。”
他一贯是个嗅觉非常敏锐的人,说到此处不由得就压低了声音,很是发愁的冲万显山感叹着:“陈康柏要退,他儿子马上要升,至于南京那边,李同利最近和陈家走得近,我看陈安年这个市-长应该是没跑了。”
“那也不一定。”万显山思索着,倒是不见得:“事情都还没定下来,说不准的。”
许是习惯成自然,每逢图谋大事,他那两颗乌黑的眼球必定是闪闪发亮,分外有神。
黄老板好奇了:“说不准是几个意思?”
万显山轻晃茶盏,饶有兴致地看淡色液体来回翻涌:“老黄,你别说,陈三那个白痴还不至于蠢成那样,吃饱喝足,他那张嘴里讲出的东西还是多少是有用处...你猜我上回请他喝酒,他喝的头昏脑胀,让我套出什么好话来了?”
黄老板见他一脸神秘,加上好奇心驱使,便凑过去,作洗耳恭听状:“什么?”
“陈康柏胆子算得大,他儿子倒是比他还大。”万显山笑笑,说:“陈安年背着他老子,偷偷倒卖南京来的军火,拿了不少好处。”
黄老板一听,不动声色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说陈安年胆子何止是大,简直大的离谱,那么大一笔巨款都敢私吞,果然是个人物。
他一贯是躲背后放冷枪,正事儿半点不干的手段,这时就建议道:“老万,那事不宜迟,咱们把消息放到南京........”
“不行。”万显山摇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万一南京派了人,他们要倒不倒,跟着伤筋动骨一阵,后面又缓过劲来,那咱们算什么名堂?”
黄老板摸不准他到底打的什么注意,只好试探着问:“那你想怎么打算?”
万显山凑过去对他耳语一阵。
黄老板听完看他一眼,明显就不太放心,有些为难:“我看他们谨慎的很,这一阵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不能再等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万显山肯定道:“墙倒众人推,只要有人肯出面先踹掉两块砖,就不怕推不倒。”
黄老板暗道那也不能是老子出力就你一个拿好处,当老子傻么。
他那眼底有一瞬间划过不悦,但嘴上还是很客气,总想着要推脱一二:“这....这个嘛..........”
“老黄,你给句话,要做咱们一起做,不做我也不勉强你。”万显山摆手打断他,表情特别冷淡,语气特别诚恳:“咱们一路打拼过来的,谁都不容易,我谁的生意都敢抢,唯独不会不给你面子。”
“哎呀!你这又是什么话。”黄老板被他所谓的面子绊住了手脚,推辞了几句见推辞不过,再推估计万显山今晚首先就要跟自己翻脸,只好叹口气,点头道:“老万,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心思细,点子又妙,简直就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夸奖他:“得啦,这回咱们就算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啦!”
万显山以茶代酒,笑眯眯地跟他碰杯,眼珠子依然是炯炯发亮,亮的惊人。
子夜时分,黄公馆里阴谋初见雏形,而隔壁小公馆里一双璧人也正好洗漱完毕,一起换了崭新的睡衣,头并头肩并肩地躺进了蚕丝被里,悄悄话说的是没完没了。
王佩珑对于明天要唱的牡丹亭无多大触动,这种折子戏以前她一天少说倒三场,烂泥一滩的戏班子里就数她基本功最扎实,后来唱出了名气,也不像苏佩浮那样抽大烟抽坏了脑袋,十出戏有八出都在灌水。
陈凤年刚才洗完澡,顺手拿了一碟云片糕上了床,看着就有些累。
他累,王佩珑却精神尚好,非要拉着他说话,说的全是废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是很高兴,明明出门前她还在气凤年好骗,姓万的一通电话就能把他骗出去,可一到宴会厅上,她不自觉就调度出了所有的精气神来撑场面,生怕输人先输阵,她傲惯了,哪个都不想输。
不光如此,她还成功阻止万显山继续诓骗她的凤年,多厉害!
凤年挂着笑脸,被她拴在身边,他真是好样的,说不去就不去,陪足她一晚上。
整整一个晚上,她的心肝宝贝陪她跳舞,陪她说话,陪她开心,哪里都没去。
回想起与万显山的隔空对望,还有三言两语堵的万显山吃瘪,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王佩珑有种扬眉吐气,重新做人的感觉。
重新做人可能是夸张,但是扬眉吐气,还是有点的。
她没想到凤年和她这样合拍,更没想到陈家势力这么大,真能压得住万显山。
其实压不住也没关系,就凭她这个聪明的脑袋瓜,她相信自己总是会找到办法的。
陈凤年掀被上床,塞了一片云片糕进嘴里,刚进被窝就被缠缠绵绵地两只胳膊给抱了个满怀。
他一低头,就看见佩珑闷在被子里嗤嗤嗤地傻乐。
她乐,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乐。
陈凤年喂她吃云片糕,她美滋滋地吃了,吃完还要。
“刷了牙以后甜的东西不能多吃,当心第二天长蛀虫。”陈凤年笑着说:“说了要休息,怎么现在回家反倒不睡了呢?你不睡我可要睡了啊,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呢。”
王佩珑抬起脸看他,别的没觉得,就觉得洗过头,不梳三七分的陈凤年看起来年纪格外的小,换句话说就是稚嫩的可爱,香喷喷白嫩嫩的,让她忍不住就出手揉乱了他头发,那神情柔和的堪称慈爱,仿佛她这个柔弱的女郎要翻身做主人,她要好好照顾他,这个可爱的小少爷。
没遇上凤年以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平和,这么温柔的时候,好像是把所有的阴险与恶毒都锁在了身体里,从未从任何一个孔洞里泄漏过。
“欸,你明天还有什么正事啊?”她问他。
陈凤年在她问话时就很舒服地躺好,已经半眯了眼睛:“我这么个闲人还能有什么事情忙,忙你呗!”
王佩珑看他呼吸平稳,明显就是要睡了,也不敢再烦他,只好把头拱进陈凤年胸前的空地,心里美了,面上自然带着微笑,依然是嗤嗤嗤地高兴、傻乐。
她和凤年尚在蜜月期,蜜月期当然是怎么腻都腻不够的,王佩珑本以为要三天不见,得明天开了戏凤年才会来,结果万显山这么一搅和,他们这一阵倒是天天都在见,日里夜里的都在见。
怎么感觉万显山越搅和,她就离跨进陈家大门越近了呢?
王佩珑想到前者就很反胃,可想到后者却很甜蜜,真心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她觉得前路有点未知,但大致方向还是没错的。
鉴于第二天是她正式复出的大日子,王佩珑大晚上的精神再亢奋,这会也想要休息,并不打算摊开脑子里那把算盘继续算计。
于是她紧紧抱着她的凤年,抱着他睡觉,哪怕两个人梦里的内容一定是十万八千里,但他们的身体却还是非常缠绵地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