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天赐的缘分,随随便便落个水,竟然也能将她冲到这里来!
简禾一晃神。
不,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玄衣如今还在不在觅隐都难说,魔族人又不是个个都像他那么好的。比如眼前这两个人——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判断,傻子也瞧得出他们居心不良了。
简禾飞快地朝下一瞥,嘴角一抽——她落水时的衣裳已被换下来了,现在穿着的是一袭质感颇为特别的衣裳,外套是半透明的纱衣,领口还开得特别下,妖里妖气的。幸好身体没感觉出什么奇怪的不适。
衣服都被换了,那么很自然地,她游历半年以来,藏在身上聊以自保的薄匕首、蒙汗药等物,也都被收走了。
简禾虽然没有半点修为,但胜在机灵又聪颖,在外游历了这么长时间,三教九流的功夫学了不少,还真没有吃过一点亏的。虽说她不认为靠自己一贯的手段就能对付魔族人了,可是连一根簪子、一个耳坠也不给她留下,这也防得太狠了吧?!
简禾捂住了胸口凉飕飕的肌肤,强自镇定道:“我原来的衣服呢?”
“已经扔掉了。”那魔族的男人用打量货物的眼光扫了简禾两遍,满意道:“反正以后也穿不上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哟。”魔族女人掩嘴一笑,道:“都要去伺候苏因大人了,以后都是这种衣服了,提早习惯吧,我们……”
当——
从天而降一个硕大的丧钟,砸碎了简禾的天灵盖。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声音瞬间拔高八度:“伺候谁?!”
当着石化了的简禾的面,两个魔族人一唱一和了起来。
“还能有谁,你这个外乡人不认识苏因大人也情有可原。他可是我们觅隐身份最高贵的主上。”
“不错,若非大人他最近换了口味,看腻了本族女人……哼,你这异族人长得还算不错,应该能讨到苏因大人的欢心。”
“我呸!”简禾忍住一脚踹飞这两个人贩子的冲动,心急之下,脱口道:“我在觅隐可是有认识的人的,你们敢对我不客气,让他知道了,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话是这样说了,可实际上,简禾的心里不太有底。
毕竟,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将觅隐想象成一座坐落在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的小村庄。人数不多,每家每户都认识彼此的那种。
但是,刚才这两个人贩子提到头儿时,用的称谓是“主上”,而不是“村长”、“镇长”之类的词。换言之,觅隐的规模,一定比她以为的要大无数倍。阶级层层递进,既有民宅长街也有宫阙燐灯。
人这么多,要是这两个人贩子不认识玄衣,她搬他的名字出来逞威风,也是没用的啊!
听到简禾这么说了,那魔族女人嘻嘻一笑:“谁啊,该不会是你相好吧。”
话都抛出去了,事到如今也不可以收回。简禾把心一横,理直气壮道:“没错!就是我相好,他叫玄衣,厉害得很,你们识相点就快放了我。”
此话一出,两个魔族人一怔,忽然捧着肚子,癫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啦!”
“哎哟我的天,刚才我还差点信了……你到街上去问问,在这里谁不认识玄衣公子啊。”
“我也认识他啊,只不过他不认识我而已嘛,哈哈哈哈哈哈……”
简禾一呆。
这两个家伙的反应怎么这么大……难道说,玄衣在这里还挺有名的?地位似乎也不低。
殊不知,在两个魔族人看来,她刚才说的那番话的效果,就好比是穷酸小书生声称自己与世家贵女有婚约——不是后者看不看得上前者的问题,而是两个人根本就八竿子都打不上。
故而,对方压根儿没把简禾的话当真,威胁了她一两句,就将门锁上了。
他们前脚一走,简禾后脚就去掰门,无果。在房间里东敲敲西找找,连被子都抖了几次,也没找到任何可以破门开锁的东西。简禾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踹了一脚门扉。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枉她听见“觅隐”这名字时,还激动了一把——误打误撞来到了玄衣的故乡,说不定可以再见到这个儿时认识的朋友。
可现在,连玄衣的影子都没摸着,她就要被送去上刑了。
狭小的房中倒是有留下透气的窗户,简禾挪至窗边,掀开了帘子,果不其然,是封了细细的木条的。
透过缝隙朝外一看,这里起码有三层楼高,墙壁笔直又没有落脚地,可谓是插翅难飞。从这里眺望出去,山谷之中,遍地是高低错落的楼宇,深红的瓦顶,热闹的长街,辉煌的灯火,壮观且望不见边际……俨然是一座繁盛的大城,与她所想的小荒村,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风景,都被高楼挡住了。
以前听玄衣说过,要是没有魔族人的引领,普通人类连觅隐的结界在哪里都摸不到,只会在原地鬼打墙。换言之,她就算从这里跑了,也是出不去人界的。
但是,出不去又怎样,起码不用被押去当个莫名其妙的女奴啊!
要是能和玄衣见一面,就能让他送自己走了。
在这里住了快五天,简禾头顶都快挠秃了,也没找到机会逃跑。估计是认为简禾很值钱吧,那两个魔族人倒没有苛刻她,让看守她的人端上来的,也是熟食。
负责看守她、给她送饭的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发现无法突围而出后,简禾改变了策略,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几个回合后,还真让她套出了一点话来。
觅隐这座幻境的大权,如今独揽在了一个叫做苏因的魔族男人手里,据说其私生活十分风流,美艳姬妾一大堆。他的膝下有个不成器的独子,叫做苏渭,算起来与玄衣的年纪差不多大,好色程度比他父亲更甚,荒淫无度,酒色游宴,无一不精。
——当然,侍女肯定没胆子这么说这对父子。这都是简禾听完她的话后,自己总结出来的。
把她关在这里的那两个魔族人是一对夫妇,正是苏渭的两个得力家奴。
再过几日,行宫就里要举办宴席了。听闻苏因的行宫中,最近有个异族女人极其得宠。为了讨好父亲,苏渭投其所好,命令家仆四处搜刮美人,还称最好能找到异族人。这才会有刚开始的那一出。
玄衣的父亲玄烨,生前是苏因的义弟。在玄烨身亡后,苏因对义弟留下的孩子关怀备至,给玄衣待遇几乎与亲儿子平起平坐。
不过,玄衣平时并不住在行宫里,不知道这次宴席会不会出现。
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要是不想束手就擒,必须想办法自救。该怎么办才好呢……
简禾苦恼地咬着筷子,视线一点点地挪过了眼前的饭菜,忽然之间,灵光乍现,一拍桌子:“有了!”
当晚,在她的要求下,饭菜中多了一道鲜菇。菜一端上来,就被饿虎扑食的简禾一股脑扫进了肚子里。
从小时候开始,她只要吃了鲜菇,不管是煎炒烹煮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做法,隔一天后,身上的皮肤都会起大片红斑,足足持续两天时间,不痛不痒,也没发现什么坏处,只就是一点——十分难看。
如果那个苏因真的阅遍美人,见到她这幅尊容,别说有兴趣了,恶心也能恶心死他。
翌日傍晚是宴席开始的时间。
苏渭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那对家奴夫妇奉他的命令,在午后将简禾送到行宫中,到时自然会有人安排。
和一开始大吵大闹的表现不同,简禾今天像转了性一样,安静得很。反倒让夫妇两人多看了她几眼:“今天你怎么这么安静?”
“我又不蠢。”简禾轻轻地抓着自己的手背,板着脸道:“既然都逃不掉了,与其被你们打晕了带进去,还不如省点力气别反抗来得舒服。”
男人似乎还挺满意她的转变的:“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
觅隐中的魔族人,迄今还保留着先祖的作息规律。太阳下山以后,才是他们起床活动的时间。
落日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大街上人流如梭,辉光璀璨,巨大的鸟兽在天上飞跃而过,其浮华半点都不逊色于人间。
苏因所居住的行宫,就位于觅隐的正中心,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巨型堡垒,派头十足。凡是出入的人,都要接受三次盘查。家奴在第一道门就被拦住了。
大概经常有人被“上供”,那领路的魔族人看到简禾,半点都没有不自然的神情,熟练地将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一推门进去,简禾就傻眼了——这房间里竟然坐满了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少说也有近一百个。一眼看去,几乎都是黄瞳。与她们一比,她简直就是个异类,光是站在这里就很惹人注目了。
简禾一边暗骂那对好色的父子,一边左顾右盼,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才坐下来,她就听见了幕布后传来了一阵低微的啜泣声,讶异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魔族少女。
原来也不是谁都自愿来的,也有人跟她一样是被强迫的……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简禾坐到了她身边,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同情道:“擦擦吧。”
姑娘一惊,抬起头来:“谢谢……你就是那个异族人吗?”
简禾扬眉:“你知道今晚会有异族人?”
“嗯,听说了……”这姑娘又擦了擦泪水:“我很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的。”那姑娘瑟缩了一下:“你是要送给主上的人,我是被别人……献给苏渭公子的。”
苏渭?就是那个害她坐在这里的纨绔子弟?
简禾纳闷道:“他怎么了?脾气很坏吗?”
“据闻……苏渭公子性情极为残暴。从他房中出来的人,没一个不是遍体鳞伤的。几乎没有女人能在他身边活超过半个月。我不想死,我害怕被他折磨……”
简禾后背渗出了一点儿凉意。听这描述,这不就是个小变态吗?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没有直接栽倒在这个小变态手里……
没能聊多久,谈话就被打断了。有侍女来催促她们换衣服了,随后就将她们领到了一个极为开阔的大厅。
简禾磨磨蹭蹭地跟在了最后,撩起衣袖,搓了搓皮肤。一天一夜过去了,总算看到小臂内侧浮现出了一小块红斑了……这次怎么就起得这么慢?
大殿十分明亮,最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起码五十岁的年纪了,相貌粗犷,气势惊人。美人环伺,倒酒的倒酒,捶腿的捶腿,看来他就是传说中的苏因。
在众多美人的前方,有个人类女子格外突出,几乎占了他半张椅子,娇滴滴地依偎着他,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异族宠姬了。
在这种场合,还让她坐在身边,看来这个宠姬是真的非常得势。
人魔两族的仇恨不共戴天。但是,自古以来,的确也有人类为魔族卖命、魔族投诚于人类,或是双方结合的例子。
因视线阻隔,简禾下一个看到的,就是苏因左下方的第一个位置。那是一个介乎于青年与少年间的人,贼眉鼠目,目光浑浊,细眉吊眼,身后同样坐着各色美人,目测就是小变态苏渭了。
见到那群少女来了,苏渭晃晃悠悠地放下了酒杯,来了精神,献媚道:“父亲,我这次在外行猎,遇到了一个十分仰慕您的异族美人,儿子特地将她带了回来献给您。”
简禾恨不得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仰慕你个头!
“哦?”苏因来了兴趣,道:“人在哪里?”
苏渭咳了一声,示意侍从将人带上来。
恨不得缩到地缝里的简禾就这样被揪住了,带到了前方的空地中,接受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不出意外地听见了一片轻微的倒吸气声。
苏渭也是第一次见到简禾真人,酒杯一停,双眼发光。前些日子,他都宿在了别的女人家里,两个家奴办事向来稳妥,他们称这次的女人相貌不错,苏渭就没有过问了。可苏渭万万没想到,这女人会这么美,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就留着自己用了。
苏因也被激起了点儿兴趣,探前了身子:“的确是个美人。”
简禾嘴唇动了动,被这人直勾勾地盯着,竟有种被豺狼锁定、半步都动不了的感觉。
这个男人……很可怕。
见苏因看得入迷,他身旁的宠姬似乎颇为不满,剜了简禾一眼,轻轻地摇了摇苏因的手臂,娇声道:“主上,您说,是她美还是我美嘛。”
苏因原本都想招手让简禾坐过来身边了,听见宠姬的问题,一时有些为难。
苏渭心痒痒的。若他父亲不要,说不定他就能顺水推舟地将这女人要回来了。
就在这时,那宠姬瞥了简禾一眼,忽然惊呼道:“啊!她的脖子是怎么了?!”
众人转过头去,这才看见简禾的脖子上,已经浮出了大片鲜红色的斑,十分可怖。苏渭一下子就倒尽了胃口,那点旖旎的小心思也没了。
有人道:“主上,她不会有什么病吧?”
“放心好了,有病也染不到我们魔族的身上。”
“可人家会被她传染呀。”那宠姬撒娇道:“主上,我不想生病,你把她处死了好不好?”
简禾猛地握紧拳头。
不要害怕……这本来就是她预想中的最坏结果。比起被人折磨,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好。
苏因有些犹豫:“这……”
就在这时,在殿下的侧后方,传来了一个冷冽的声音:“苏因叔叔,既然这样,就把这个人给我吧。”
简禾骤然僵住,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苏渭斜角相对的案几后方,坐着一个身材颀长、年约十八九岁的青年。银丝勾着黑衣,眉宇轩昂,赤瞳沉炽,捉摸不定地望着她。
殿上的所有人都左拥右抱着几个美人,唯独他的身后干干净净,什么莺莺燕燕都没有,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来。
玄衣。
简禾提心吊胆地吊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泄掉了。
刚才进来时,视线被挡住了。被推到前面时,又过于紧张,竟然一直没发现……她最想找的人,就坐在那里。
本来已经对简禾没兴趣了的苏渭,看到玄衣夺人,又突然生出了点儿不甘心,忍不住想与他较劲:“父亲,我也想要这……”
苏因没听他抗议,呵呵一笑:“好,玄衣,她是你的了。”
苏渭极为不服气:“父亲,这个女人是我找来……”
苏因面带笑容:“我知道,不过,渭儿,你的美人已经很多了。玄衣从没试过向我要什么人,我这个叔叔怎么能不答应他?”
苏渭脸色十分难看,但看父亲的脸色,也知趣地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了。
玄衣不卑不亢道:“谢谢叔叔。”
短短几句话间,命运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简禾像踩着棉花一样来到了玄衣身边,坐了下来。
他一定是认出她了吧?不然怎么会帮她?
宴席仍在继续,玄衣目不斜视道:“给我倒酒。”
简禾满腹狐疑,又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他问题,只好老老实实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宴席散了以后,玄衣喝了不少酒,却不见一点醉意。他一眼都没看简禾,撇开头,沉声道:“跟我来。”
从头到尾,玄衣就只和她说了十句话,九句都是“倒酒”。
这么冷淡……莫非他已经忘了她这个人了,刚才只不过是心血来潮帮她?说好的不会忘记她呢?该不会只有她一个人记着吧?
简禾既忐忑,又有点儿不忿和委屈。
从大殿离去以后,人烟渐少。简禾一直与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后方还有几个侍从跟着。
四年时间,玄衣真的长大了,身量拔高了许多,肩膀的宽度、胸膛的厚度……都不再是当初那个有些许瘦弱的少年了,看久了居然有点陌生。
玄衣虽说早已不在这座行宫住了,但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却一直保留着。在黑漆漆的、灌满风的走廊里走了好一阵子,到了没人的地方,玄衣才侧头,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几个侍从恭敬道:“是。”
简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对,梗着脖子,满脸红斑,有几分滑稽地皱着脸看他。
待几个侍从都消失不见后,走廊空空如也了,玄衣才转向简禾。凝视了她一会儿,他轻轻地一叹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
“……”简禾呼吸一停,睁大了眼睛。
玄衣话都还没说完,她就已经两个箭步冲上来,像个小炸|弹一样,重重地扑到他怀里,撞得他都倒退了一小步。
在这个鬼地方被关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可以帮她的熟人了,简禾不断拱他的胸膛,呜呜咽咽地道:“死鬼!我还以为你忘记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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