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南就像是一直都不会哭出声的孩子,如今被人教导说,哭出来吧,他也很努力地想要出声,但却一时间不知道该用哪里发声。
岑青禾抱着他,只觉得他这么高,这么大,但却这么可怜。一直以来能跟他走近的人,也就只有常姗,现在常姗走了,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眼泪掉在他身上,岑青禾拍着他的后背,近乎哄骗一般的说道:“哭出来吧,常姗不会笑话你的。”
靳南蹙着眉头,一张俊美的面孔习惯了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清晰无比的表露着痛彻心扉。
良久,他终于痛苦的闭上眼睛,哭出声音。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岑青禾用力抱着他,很怕他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下去。
心底难过到极点,靳南唯有抬起手臂回抱住岑青禾,他在用力,一寸寸的收紧双臂,到最后他几乎把她箍疼了,但岑青禾什么都没说,她希望他能找到痛苦的宣泄点,不然他会被逼疯的。
静谧又冰凉的停尸间里,满是亲人痛苦的哭声,岑青禾被靳南圈在怀里,到后来已经不知道是谁在支撑着谁,也许,此刻的他们都需要互相依偎,不然怎能抵挡这份排山倒海般的悲伤。
良久,哭到哭不动了,靳南无力的垂下手臂,岑青禾退后一步,抬眼看向他。
他脸上仍旧带着泪痕,眼神空洞而无助,她声音不大却认真的说道:“常姗是去天堂了,那里没有病痛,她想我们的时候会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想她的时候,也可以坐在一起聊聊我们和她的过去。靳南,我不是劝你不要难过,我只是希望你能坚强一点儿,你还要照顾阿姨,她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了。”
靳南失魂落魄的垂着视线,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掏空,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谁都救不了。
岑青禾怕他念念不忘终成疾,所以转过身,对着‘熟睡中’的常姗说:“常姗,我答应你,以后我们再打雪仗,一定会带着靳南的,你放心,以后你不在,我给他当妹妹,我不会欺负他的,也不会再嘲笑他画画丑了,你那些遗憾的事儿,我统统替你办到,所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以后过得开心幸福。”
这一次,眼泪温润的流下来,岑青禾面带微笑,提起常姗胸口处的白被单,轻声说:“我们约定,这辈子好朋友没当够,下辈子还当好朋友,再见了。”
被单缓缓将常姗的脸盖住,像是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别,岑青禾抬手抹掉眼前的眼泪,转头对靳南道:“走吧,去看看常阿姨。”
靳南的视线越过岑青禾,落在躺在那里,胸口毫无波澜的白色被单之上,他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个人或哭或笑,用各种各样的语气喊他‘哥’了。
如果悲伤能够用肉眼看见,那么靳南的悲伤足够填满整栋医院的大楼。
岑青禾见不得他这样,所以硬是拉着他的胳膊,半强迫的将他拖出停尸间。
常文娜之前晕厥,是因为高血压,情绪陡然大起大落,人直接就不行了,也幸好是晕在医院里面,如果身边没人,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给她打了针也吃了药,她睡到凌晨才睁眼,一睁眼就哭着要见常姗,那场面看得人心里揪痛。
靳南搀着常文娜去停尸间,岑青禾没敢再去,她很怕再一次掀开那层薄薄的白被单,她所有的勇气都用来骗靳南了,没办法再调动一次去骗常文娜。
昨晚她坐在常姗的病房,如今她坐在常文娜的病房,漫漫长夜,如凌迟一般,期间商绍城给她打过一个不足五分钟的电话,听得出来,他那边忙到脚打后脑勺,她不想扰他心,所以几乎是咬着牙,没有哭,强装冷静的说:“常姗走了。”
商绍城在对面沉默半晌,说:“好好劝劝靳南吧。”
这种时刻说什么别哭都没有用,只能顾着还在痛苦中挣扎着的活人。
岑青禾点头,眼泪掉在手背上,她出声回道:“知道,你忙你的。”
病房中空无一人,她坐在沙发上,一天一夜也就喝了几口水,可整个人却犹如回光返照一般,不困也不饿,甚至不觉得疲惫。
没有看时间,岑青禾也不知道靳南是几点进来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疲惫,感觉分分钟都会倒下去,岑青禾站起身,问:“常阿姨呢?”
靳南出声,声音是低沉暗哑的,“送她回酒店了。”
岑青禾本想说,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可是话到嘴边,她说:“我们说会儿话吧。”
她走到门口,把房门关上,病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岑青禾拿了瓶矿泉水,想拧开才递给他喝,但是拧了一下,发现没拧动,不知道是自己没力气还是瓶口太紧了。
靳南慢慢侧头,然后抬手把水接过来,拧开后递给她。
岑青禾道:“你喝几口吧,我不渴。”
靳南拎着没盖子的水瓶,没喝,也没放下,整个人一如行尸走肉一般。
岑青禾看着心里难受,她知道常姗的死于她而言,的确是悲伤的,可无论她再怎么伤心难过,也终是比不过靳南的。因为他们才是兄妹,哪怕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可他们互相填补着对方二十多年的人生。
这份感情,谁能一时消化的了?
站在靳南对面,岑青禾看着他说:“我答应过常姗,以后给你当妹妹,你心里有什么话,别憋着,我保证今天听过的话,只有你跟我知道,往后你有任何想说的话,也都跟我说,你就把我当常姗。”
每每提到常姗二字,岑青禾脑子里都是那个鲜活漂亮的女孩儿,完全不是停尸间里的安静尸体,也不是病榻上孱弱的病患,她仿佛定格在最美的年华,最美的模样,永远不老不死。
靳南却默默地掉着眼泪。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岑青禾几乎想象不到靳南流泪的样子,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哭呢?有什么事儿是能让他往心里去的?但是这一天一夜,她见他流了太多的眼泪,无论是无声的还是低沉嘶哑的。
她喉咙哽到发疼,很怕再这样下去,两人的结果只能是又一场抱头痛哭,所以她努力忍着眼泪,出声说道:“你说话啊,是不想说话,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我跟你说,憋久了心里会有病的,你要是不愿意把我当常姗,那你就把我当个垃圾桶也行,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想说的,你跟我倒一倒,别自己闷着。”
靳南缓缓抬起头,红着一双眼望着岑青禾,薄唇开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好想她。”
一句话,岑青禾瞬间模糊了视线,可她仍旧努力装作坚强的样子,出声回道:“我也想她,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想我这么伤心难过,常姗那么善良,她最大的不放心就是她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所以她告诉我,以后都要带着你一起玩儿,她这么担心你,你还忍心让她走的很愧疚吗?”
靳南不回答,一双眼中尽是无尽的想念。
想念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注定是徒留遗憾。
岑青禾暗自调节呼吸,抹掉眼泪说:“你知道常姗为什么要等到年后才走吗?因为她想陪我们一起过年,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她努力了,她努力希望陪伴我们更久,也努力希望我们都能开心,所以我不会难过太久,我要以后每当想起她,都是开心的记忆,你也一样,如果你真的想念她,那就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儿。”
靳南的心被生生扯开了两半。真实的感受在托他坠入无尽的深渊,可情感上却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难过,常姗不希望你难过。
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个为难的孩子,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他不知道。
岑青禾看着这样的他,瞪着泪水还没擦干的眼睛,努力的哄劝道:“你跟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行,只是别憋在心里,我知道心里藏着事儿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靳南心中确实藏了太多的秘密,而其中最大的那个,几乎把他压垮,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的今天。
如今常姗不在了,那个他暗自庆幸好久,好歹有个可以陪在常文娜身边的人,就这样没有了,他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继续。
唇瓣几乎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他先是做了个要说话的口型,但是慢半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静谧的房间中,他很低沉的声音说道:“常姗,不是我小姨的孩子。”
岑青禾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所以耐心倾听着,直到他隔了七八秒钟,才缓缓说道:“我才是。”
岑青禾眼底闪过明显的迷茫之色,乍一下她完全没听清,或者是听清了,却觉得自己没听懂。
“你说什么?”他不再开口,岑青禾很小的声音,试探性的问道。
靳南颓败的坐在病床边,双眼无焦距的盯着某处,“常姗不是我小姨的女儿,我才是她的儿子,我小姨,其实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