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禾做梦都不敢想,程稼和竟然会变成这样。
印象中的他身材修长却高大,可此时病号服下的身体瘦削成薄薄的一片;印象中他的脸会让人联想到‘公子如玉’,可此时,他眼眶和脸颊凹陷,瘦的脱了相,哪里还有当时的那种风韵,剩下的唯有让人吃惊的病态。
许是她直直盯着他的目光,让他觉得无处可躲,病房中安静了几秒之后,程稼和唇角勾起,轻声道:“吓到你了吗?”
岑青禾猛地回神,因为这是程稼和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比电话里还要沙哑的多。
原本准备了特别多的话要对他说,当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言辞,可此时此刻,岑青禾大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来,说了句:“没有。”
礼貌也好,教养也罢,岑青禾没办法当着程稼和的面,告诉他,他的模样真的把她吓到了。
商绍城一直牵着岑青禾的手,适时出声说:“找我们来什么事儿?说吧。”
程稼和如今的状态让岑青禾想到一个轻易不会用到的词,形同枯槁。
他已经瘦到她不敢认的地步,就连一双曾经温润如玉的眼眸,如今也被病痛折磨到不那样清澈明亮,目光缓缓落到商绍城脸上,他还始终维持着淡笑,出声回道:“我好像只打给青禾。”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可没叫商绍城过来。
商绍城目光一沉,声音也透露着冷漠和不悦,“我肯来,不是给你面子,而是为了青禾;她肯来,也不是因为你,而是要为以前所有的事做个了结。”
程稼和说:“那也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商绍城脸更臭了,岑青禾怕他一开口再说出什么特别难听的话来,毕竟程稼和现在都这样了,她不想让他再担上个落井下石的名号。
侧头看向商绍城,她轻声说:“我跟他聊聊。”
商绍城没好眼神的警告程稼和,随即对岑青禾说:“耳根子跟心都别太软,捡能听的听,听不下去就喊我进来。”
他这话算是好的,岑青禾很小声的应了一下,商绍城这才转身出去。
病房中只剩程稼和跟岑青禾二人,她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程稼和声音沙哑中透露着温和,“坐,我现在不方便下床招呼你,多担待。”
原本她心里都是惊讶多过其他情绪,可是听到这句话,她莫名的鼻酸,因为他无论身体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说话的口吻,还是曾经的那个他。
微垂着视线往沙发旁走,岑青禾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搅的情绪,待她坐好之后,抬头看向床上的男人,第一次主动开口说:“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国外的医生技术不行吗?”
程稼和唇角勾起的弧度变大,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半晌才道:“谢谢你,青禾。”
岑青禾说:“谢我什么?”
“谢谢你第一句不是嘲讽和鄙夷,谢谢你还关心我的身体。”
岑青禾本就是心软之人,他这么一说,那股鼻酸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别开视线,她顿了几秒才佯装波澜不惊的回道:“我是有挺多话想问你,但也不急在一时,等你好了再说吧。”
程稼和看着她,目光中泛着笑意和温柔,他轻声说道:“还是现在说吧。”
他怕是好不了了,这句话他没说,但岑青禾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眼眶很烫,她压都压不下去,双手紧紧按着包带,几秒之后才说:“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我在电话里面就说了,过去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
程稼和说:“看到你跟商绍城一直这么好,我既嫉妒又觉得心安,也很庆幸,幸好你们还在一起,没有被我影响到。”
他既主动提起,岑青禾也抬眼看向他,出声问:“你真的是听了普善大师的话,所以才来接近我的吗?”
程稼和毫不掩饰的轻轻点头,用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注视着她,开口道:“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我们本该是朋友的。”
岑青禾眼眶中有一大滴眼泪猝不及防的掉落,她没有伸手去擦,也不知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
程稼和却替她说了,“如果我没有因为目的而刻意接近,那我们永远都会是蓉城机场初见面的样子,我记得那天下着雨,身边那么多人都在围观,只有你拎着个行李箱,突然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告诉我,那人是个碰瓷的。”
随着她的话,岑青禾脑海中也清晰浮现出那时那日的景象,当时程稼和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在雨中为那个孕妇遮雨。
“如果我没有因为目的而刻意接近,那我会遇见走错屋出现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的你,当时你特别慌张,像个偷了东西的小偷。”
程稼和一直在微笑,微笑着回忆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不刻意’。
但是后来,岑青禾红着眼眶问他:“等你再去夜城找我的时候,已经知道我就是可以帮你挡灾的那个人了?”
程稼和不置可否,唯有说:“对不起。”
岑青禾眉头轻蹙,“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去过那么多的国家,看过那么多的人和事,为什么偏要信这种东西?”
程稼和终于视线微垂,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回道:“因为害怕,拥有了太多舍不得放下的东西,所以特别怕有事,害怕失去,也怕死。”
这倒是天大的实话,出生就含着金汤勺的人,自然就更加惜命。
岑青禾理解,但却不认同,“就因为一个卦,后来那么多的事,包括在盛天事故案中当了牺牲品的那个人,都是你做的吗?”
程稼和看着她回道:“青禾,原谅我不能直接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事关和风,我不想以后我不在了,还给家里人添麻烦。”
他这样的回答已属默认,岑青禾别开视线不看他。
程稼和目不转睛,继续道:“青禾,我打那个电话给你,一是想见你一面,二来我是真的担心你,现在我已经不能弥补什么,只能让你亲眼看一看我的下场,也许这个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说。”
岑青禾心底忽的下沉,像是坠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抬眼对上程稼和的视线,她开口道:“你想告诉我,普善大师算的是对的,所以我跟商绍城也注定不能在一起?”
程稼和眼中透露着浓浓的担心,说:“难道我这样的结局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岑青禾道:“我确实有些信命,但我更信天定的命,而不是某个人算的命,从小到大家里人总说,人不能做坏事儿,老天都在看着呢,做坏事儿阴天下雨打雷要挨劈的,所以小时候撒个谎,下雨天都不敢出门。长大之后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但已经习惯了‘信命’,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儿,总怕遭报应,可能我们从小听得故事不同,你家里人教你用钱改命,我家里人教我靠自己改命。”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从来就没有找普善大师算过卦,你也不必忧心自己往后哪年哪月会有个坎儿,你不会做那么多的违心事儿,也不用承担那么多的压力和愧疚,你可以每天晚上安心的睡个好觉,甚至你见我的时候,可以不用心怀歉意,也许,你不会得这么重的病。”
“可能不该说这种话,但我还是想说,难道你现在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从来都没想过,你现在的结局,只不过是惩罚你之前做错了那么多的事情?”
也许普善大师真的是这世上不同寻常的一种存在,她可以看透一个人的命劫,但她心术不正,她教给程稼和错误的办法,最终也没能扭转结局。
岑青禾的话让程稼和垂下头,勉强微笑着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兜兜转转,做了这样多的事情,最后才徒劳无功的发现,人不能做太多的坏事,是会有报应的。
“如果现在可以用钱来买时间倒流,我希望回到蓉城初见你的那天,我们从朋友做起,往后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发自内心的。”
程稼和眼眶含泪,微笑着转向岑青禾,轻声问她:“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岑青禾眼泪掉出眼眶,勾起唇角回道:“机会是一定会给的,但结局也一定不会变,我跟你说过,我喜欢商绍城,以前你问我你哪里不如他,我想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答案,因为他从来都把最真的一面给我,无论是讨厌的还是更讨人厌的,我经历过恨不能动手打他的阶段,我也经历过跟他大吵大闹的阶段,他一身的臭毛病,但这就是他,我不用担心他哪一天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也不用担心他是图我什么,经历过你这件事,我更加笃定,就算十个普善大师排成排给他算卦,跟他说我俩八字不合,甚至我克他,他也一定会选择我,但是你,做不到。”
程稼和没有辩解,这一瞬间他豁然开朗,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他输在了太想抓住一切,但是到头来,却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