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城和容钰置气,使得朱家庄的氛围在无形中都凝重了。
用宝珠劝容钰的话说,就是:“这几日庄子上的母鸡下了蛋,都不敢高声打鸣了……”
容钰:……
容钰不太懂农事,但她觉得,宝珠八成是在诓她。
她这几天其实也在琢磨一件事……
她觉得自己琢磨的事难以启齿,可是宝珠一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她想到自己和宝珠的情分,就索性把心一横,试着用一种云淡风轻、同时云淡风轻里又带了三分若有若无的哀怨的语气问道:“这几日……王爷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总算是问起了……
宝珠心里一喜,一时就没有注意到容钰语气的异样,她忙趁机劝道:“小姐,既然您心里牵挂王爷,何不亲自过去瞧瞧?”
“庄子里不比家中,这里里外外也就只有您住的这间上房略微像样点……”
“如今这天儿虽说不冷不热的,可架不住乡下蚊虫多啊!”
怎么说起了蚊虫?
容钰忙打断了宝珠:“倒也不是牵挂他……”
她努力保持着平静,眼眸却不可自抑地亮了几分:“我是说,这几日,他就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
特别的人、特别的事?
宝珠不解地看向容钰。
容钰索性直言:“嗯,比如,他满腔愁郁、借酒浇愁,然后,有个娇俏的小娘子深夜去给他送酒?”
宝珠愣愣地看着容钰,仿佛听不懂她说的话似的。
容钰就换了个问题:“又比如,他心中憋闷、外出散心,恰巧有美人落难、蒙他搭救,之后呢,那美人就说要报恩……”
宝珠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桩子。
容钰见状,讪讪然地止住了话头。
她琢磨着,自己问的都是话本子里常见的桥段,邵北城却一样也没有遇见……
可见邵北城就没有话本子里那些公子的命,命里没有什么桃花。
命里的桃花……
容钰想到这里,怔住了。
邵北城命里当然没有什么桃花。
他的命格本是,十八岁英年早逝。
他的命,是她这个活了两回尤不知足的人,生生从老天爷手里夺来的。
容钰的心突然就有些慌。
救回邵北城后的头几年,她也曾因为自己逆天改命的行为而惴惴不安,担心寿数有常、老天爷指不定哪天就把邵北城收回去了,所以那几年她格外紧张邵北城,邵北城胸口中箭时,她守了他三天……
再后来,邵北城平平顺顺地活到了现在,身康体健的,连小病小痛也很少有。
兼之她后来心里越来越在意子嗣,这才逐渐不再那么紧张邵北城了。
容钰突然就觉得有些憋闷。
最开始她知道他寿数不长、对他又心有愧疚的时候,待他格外宽容,等闲绝不会和他置气。
这回他们因着田庄、先祖置气,说到底不过是观念不一。
他们如今好好地活着,做着夫妻,全赖上天垂怜。
她实在没有必要和他置气。
容钰想到这些,很想立刻就去找邵北城。
可是,她又有些迟疑……
这些年,邵北城待她极好,以前两人有了分歧,总是邵北城先让步……
活了两辈子,她大多数时候都心如止水,有一种阅尽世事的淡然,但邵北城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般照顾。
曾经有一段时间,邵北城甚至很喜欢给她买玩具,例如一整袋的羊拐什么的……
邵北城照顾小姑娘的方式,容钰虽然不是处处满意,可有一个人用那么赤忱的心认真地对待她,她心里还是很熨帖的。
他珍之重之地对待她,就好像,她的确是一个很难得可贵的小姑娘,没有不堪的过往,值得世间美好。
如此十余年,她常常会忘记前世种种,觉得自己当真是一个很幸运的小姑娘,嫁了一个很好的夫婿。
前世她视宁王的侧妃谷雨为眼中钉,到了哪日听到谷雨的笑声就食不下咽的程度。
可这回,直到这次回京见到皇后,她才想起了谷雨其人。
也才意识到,原来这十多年里她一次也没有想到过谷雨,不关心她是不是如前世般嫁给了宁王,为他生儿育女,做了体面的侧妃。
这些熨帖和释怀,都是邵北城带给她的。
容钰决定不和邵北城置气了。
她心里虽然不太把父亲和容家先祖当回事,却很敬重大姐姐,将心比心,如果有人对她说觉得容华的做法“不妥当”,即便对方言之有理、说的话也并不过分,她肯定会下意识反驳对方、维护容华,甚至可能因此不喜那人。
邵家先祖在邵北城心里,想来比大姐姐在她心里的分量只重不轻。
她可以体谅他。
容钰这样想着,决心主动找邵北城言和。
不过,他们夫妻都几天没有打照面了,她打算沐浴更衣后再去找他。
她心里顿时就不再烦闷了,让宝珠去交待厨里按照邵北城的口味准备些点心,自己则睡了个午觉。
容钰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外间已经点了灯,她问起值守的小丫鬟,才知道自己竟睡过了晚膳点。
或许是乡间气息清新,吃食也新鲜,这几天她睡眠很好、胃口也不错。
就像眼下,虽然她午后什么也没有做、一直在睡觉,可起身后还是觉得饿。
不过,她想尽快去找邵北城,所以没有吩咐摆膳,而是吩咐小丫鬟准备热水沐浴。
乡间屋舍的构造和城里不太一样,就像她这几天住的这处上房,没有建毗连的净室,而是在卧房里用屏风隔了一角放浴桶。
沐浴之地潮湿,所以那一角的墙上开了窗户,平时可以开窗通风。
小丫鬟很快就备好了热水、香胰子等,容钰将将睡醒,又有些饿,脑子还有些迷糊,她走到浴桶边的时候,心里还琢磨着过会儿要穿哪身衣裳去找邵北城……
春日里穿娇嫩的颜色好看,可他们眼下在置气,太娇嫩似乎不合适……
她迷迷糊糊的,心里又想着事,就没有注意脚下,许是浴桶附近有积水,反正不知怎地,她脚下突然就滑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浴桶,身子却还是没有稳住、朝地面滑去。
摔一跤也不是多大的事。
容钰还没有怎么样,有个正试着水温的小丫鬟却已一面尖叫出声,一面朝她飞扑过来……
那小丫鬟的尖叫声委实有些夸张,容钰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只见有个身影极快地破窗而入,稳稳地托住了她……
容钰就看到扑到她身边的小丫鬟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她侧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她家夫君。
按理说,那会儿她应该觉得疑惑……
例如,他怎么恰好在她卧房附近?再例如,虽然她知道他身手不凡,可是这速度未免太难以置信了?
可是,那会儿她并没有想到这些疑问。
或许是因为乍醒迷糊未消,那会儿她想的是:她家夫君的容貌,当真生得极好……
少年时是明朗的意气风发,现在则是深远的沉稳内敛。
然后,她又想:万幸,他不是话本子里公子的命格。
他命里没有桃花,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