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真知道。
村里的姑娘都知道。
都说厂长家的儿子和气,长的还好。
其实……还还算是没说错吧。
甘草抱着孩子一进家门,潘厚朴就愣了一下:“替谁家看孩子呢?”
农村是这样的,家里要是忙不过来,孩子寄放在邻居家一天半天的,也是常事。
因此,潘厚朴没多想,只问了一声。
甘草这才觉得麻爪了,怎么就答应林端阳把孩子带回来了呢。
她低着头,好半晌才耷拉着脑袋说:“是捡来的。”
不等他爹愕然的睁大眼睛说出一大串质问的话,她就赶紧说了:“要是不带回来,这么冷的天,能要了他的小命。”
潘厚朴一肚子的话就咽下了。
他在中药铺子干活,以前给东家干活,也跟着东家学本事。东家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医者仁心。没道理看着人死在面前的道理。
他指了指屋子:“先进屋吧。”
进屋在热炕上把孩子检查检查,看是不是有啥毛病,结果甘草这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小女娃儿。
“咋这么狠心的,把孩子给扔了呢?”甘草去熬米汤。
潘厚朴却抱着孩子发愁:“爹都这把年纪了,你弄这么个孩子回来。就算是爹养着当个小闺女,可是……爹能养她几年,到时候坑的还不是你。你这过了年,都十八了!如今又是个农村户口,想找好对象本来就难。如今再拖累了这么一个,你这对象可咋找?”
甘草只闷着头,好半晌才说:“给她找个好人家,送出去……反正有人给出钱……”
说啥?
潘厚朴问了一声:“谁出钱?”
甘草愣了一下,不肯说是谁,只道:“跟我一块捡孩子的……他愿意出钱给收养孩子的人家……”
这又是傻话!
潘厚朴就说:“自家的孩子都养不会,谁会真心养别人家的孩子。这不说给钱还好点,要是要收养,这好歹还有想要孩子的心思。可这你一说给钱,你能分的请谁是为了钱,谁是为了孩子的?”
甘草猛的抬头,这话也对啊!
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可孩子都抱回来了,这可咋整?!
第1245章 旧日光阴(57)三合一
腊月的天,天一黑,就真的冷下来了。
甘草缩着肩膀,搓了搓耳朵,朝这边的厂子的家属区走过来。
领导住在第一排的巷子里,前面就是大场子,十分空旷。
这地方……哪怕离家那么近,她也没来过。不是一样的人,跑人家地盘上干啥。哪怕是看电影的时候,她也是远远的站在柴火垛上,距离这一片有很大的距离。
第一次过来,觉得真齐整。
家家户户的点灯都亮着,一大片都这样,暖黄的光线从窗口透出来,叫人一看就觉得温暖。
他们的窗户上不是糊着窗户纸,而是玻璃。想来特别透亮吧。时候还早,有些窗户没拉窗帘,热气熏在玻璃上有些朦胧,看不清楚屋里的情况,那只看那朦胧的劲,就知道,屋里一定很暖和。
可这么暖和的屋里,还是有人不愿意呆。比如在场院上玩的一群小男孩,他们总能找到他们的乐趣。
她站在巷子口,有些迟疑了。这么找上门去,是不是不太好?
可这孩子是自己跟他捡到的,带回家养也不是不行,但是这养孩子其实辛苦的还是爹他。对于一个明显家里条件更好的人,她觉得麻烦一个外人,比麻烦自家爹让人心安理得些。
犹豫了一瞬,就朝几个孩子走去。
朝阳正和一群小子在‘赌烟盒’。
赌烟盒也叫赌烟标或是赌烟皮。
怎么一个玩法呢?就是孩子们得先收集烟盒。不同种类的烟的价格是不一样的。比如长中华七毛二,短中华六毛二,牡丹五毛四,红塔山五毛二,群英四毛八,恒大四毛五,春城三毛八,三七三毛七,海河三毛二等等等等。
他们先用自己手里的烟盒的价格决定谁先玩。一人选两张出来,比一比价格。比完之后,按照价格排列玩的先后顺序。然后将两张烟盒叠放在一起,折成长条形。然后再对折一下,这不是长条形就分叉了。将这分叉后的长条用两个分叉最末端的支点做支点,是可以立住的。立住后,看会不会自己跌倒。要是没有跌倒,可以用手扇一次。如果扇倒了,就算是赢了。跌倒的两张烟盒就归他了。要是没跌倒,那就是输了,然后起开,论下一个人来玩。
这种玩法,输赢只在转瞬之间。
孩子们为了赢别人,四处搜集好烟盒。朝阳也是如此。他爸不抽烟,但是家里从来不缺好烟。要招待人的嘛。而且往往级别还不一般。交往的人又比较杂,今儿外地来个学习组,给送了两条外地烟。明儿京城来的检查组,人家说金厂长,尝尝这个烟。
所以,家里的烟的牌子就比较杂。什么s海产的大前门红双喜,b京产的天坛。甚至是港岛产的庆宝,还有什么三喜、双峰,更有从他姥爷那里弄来的特供烟。
往往他拿出这些陌生的牌子,大家都不认识啊!不认识就不知道价格。刚开始,他还能赖一赖,至少也能叫个跟长中华一样的价格。可是后来,小伙伴就不认了。孩子们可不管你是不是厂长家的孩子,心里未尝不知道这家伙拿出来的烟价格可能更高。但人家也说了,你要这么玩就没意思了。你爸是领导,你家的烟肯定好,你这么跟咱们玩,就没法玩了。不是有句顺口溜吗?
高级干部抽牡丹,中级干部抽香山,工人阶级二毛三,贫下中农大炮卷的欢。
朝阳当然不肯说自家的烟一定是好的。他不光不能认这一点,还得咬牙说:“我之前是骗你们的……既然现在被你们识破了,识破了就算了吧。不过我也不白赖你们……告诉你们哪里能捡到这种烟盒……”
这话就比较招人喜欢了。
一个个的催着问。他就说:“在省招待所。那里还有外宾,要是运气好,在那块的附近,还能找到外国烟的烟皮。”
他就那么一说,其实那地方哪里能轻易捡到?
平时那里的卫生打扫的特别好,怎么可能有乱扔的现象。他也就是跟爸爸去过一次,也干不出捡烟皮的事来。偷偷的找了在里面工作的一位面善的叔叔,叫他帮忙跟打扫卫生的说一声,人家才给的。轻易想去捡,那是不可能的。他就是岔开话题而已,才不是想叫他们真去捡烟皮的。毕竟吧……还是有些丢人的……
今儿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了,他就有些兴趣缺缺了。估计家里的蛋糕要出炉了,他几乎都要闻到味儿了一样,就有点想回了。
正想找借口结束这场游戏,就听后面说有人说:“小弟弟,帮个忙行吧。”
朝阳就顺便起身了:“啥事啊?”他一边应着,一边起身,把自己的东西一收拾往兜里一揣,就跟伙伴们说:“你们先玩着,我去帮个忙去。”
说着,就往后退着。见小伙伴没反对,这才去看叫帮忙的小姐姐。
甘草刚才听那些孩子说,这个小孩的爸爸是领导。那这领导家的孩子更应该认识林端阳才对。她还怕人家听见影响不好,就从兜里掏出个硬水果糖来塞给朝阳:“你认识林端阳吗?”
谁?
林端阳?
朝阳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大晚上的有个花姑娘来找大哥,这是有情况啊!
他连连点头:“林端阳,厂长家的大儿子,我知道。我认识啊!”
甘草又拿了糖块塞给朝阳:“那你能去找他,把他偷偷的叫出来吗?就说有人找……”
还偷偷的叫出来!
这更有情况了呀。
朝阳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花姑娘:嗯!还怪好看的。
“行吧!”他应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去。”说完,就蹭蹭蹭的往家跑。
推开家门,香气就闻见了。
门帘撩起来,香气更浓郁了:“蛋糕烤好了!”
林雨桐就笑:“瞧瞧,这刚出锅,这就闻着味回来了。洗手去!”
朝阳一边应了,一边去靠近门边的脸盆架子的地方,然后喊了一声:“大哥,水凉,从里面拿个壶出来。我手沾湿了。”
林雨桐就说:“你自己拿,惯的你!”又说端阳,“别搭理他,叫他自己拿。”
“还是我去吧。”这小子出去的时候就挤眉弄眼的,怕是有事。
他提着壶出去,朝阳跟做贼似的低声道:“门口有人找……”
端阳给他添上热水,就问:“谁啊?”
朝阳手搁在盆子里试了试水温,嘿嘿的笑:“出去看看不就知道。我肯定替你保密。”
熊孩子,什么跟什么啊就保密。
端阳放在水壶,跟他说:“进去把壶捎上……”然后就对立面喊:“妈,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衣服穿上,别耽搁,一会儿凉了该不好吃了。”大小伙子的,也不能说晚上不叫出门。要出去,林雨桐就叫出去了。
端阳拎了军大衣披着,一边应着一边就往外走。
出了大门,不见人啊!还以为是朝阳这小子又皮了,诓自己呢。结果刚要转身,就从对面场院上的大树后面闪出半个人影来,朝这边压着声音‘嘘嘘’了两声,就说:“林端阳……这儿……”
一听这声音,端阳知道是谁了。回头朝自家院里看了一眼,这才走过去。
这姑娘就躲在树后头,跟做贼似的。他就说:“至于的吗?”
“怎么不至于?”甘草就左右看看,“我这大晚上的找你,不是怕人家误会吗?”
“那你不能白天找?”端阳就说。
“白天这不是更得误会了。”甘草朝院子的方向看了看,“叫你的那孩子进去就没出来,他是你家的人……”不会你家里的人都知道了吧?
端阳不知道她想什么,只说:“你还有工夫管这个。赶紧的,什么事?说!”
听这不耐烦的语气!
之前咋说的,忘了啊!
甘草轻哼一声:“你之前出的是什么主意?还说你出钱,那要是人家要了钱,不肯养孩子,过两年把孩子送人了,或是……孩子有个意外夭折了……找谁说理去?”
端阳的面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他想起他的奶妈,可不就是一边收着自己的抚养费,一边把自己送给别人了吗?
这事还真是自己想的不周全,太理所当然了。
他就问:“那你说,怎么办?”
甘草摇头:“我要是知道怎么办,不就是不来找你了吗?”说着就问道,“你家……就不能养?”
端阳白眼翻她:“要抱回来,我爸妈肯定不会不管。可你不在厂里,不知道他们有多忙。我弟弟妹妹小时候,都是太姥姥带的,我爸妈根本没那个时间。现在再弄一孩子,我太姥姥都多大年纪了,再把老人家累出个好歹来?我舅舅家?二舅舅妈都在部队,忙的连我小表弟都不在身边带,还能顾上别人?大舅家?也不行!要是早两年或是晚两年,许是行。我大舅妈挺喜欢孩子,还一直想要个闺女……可今年实在不行,我大舅妈进修去了。我姥姥带着我两个表弟呢,腾不出手。”
甘草就问:“那你姑姑叔叔家,总会有人的吧。”
俩姑姑家孩子多的都养不活了,还能再养不?婶子倒是一直没孩子,可越是这么个没孩子的,你越是不能劝人家抱养。怎么着?你们是把人看死了,敢说人家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
他把这话跟甘草一说,甘草也觉得有道理。
是这么一码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