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中有一个传说, 如果一抬头看到了神鬼飞过,就要赶紧行礼许愿,容易成功。像是求姻缘、求考试成绩、投胎前许愿去什么样的人家这些事都可以的。灵不灵的另说, 和去庙里烧香一样求个好兆头。
还有一种说法,说一抬头看到一位神鬼,那是好兆头,看到三位以上还没穿制服, 则说明要出事,人越多, 事儿越大。这话倒是有点依据,神鬼们工作服是一身黑袍,私下里红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都穿,大多愿意享受安步缓行的快乐,或是在船上看沿河两岸的风景,如果匆匆飘过,自然是出事。没穿制服就急急忙忙的, 那准是大事。
太学生们刚要去考试,有些是新鬼来这里报名求学, 有些则是鬼差前来进修。正在按惯例闭眼——抬头——猛地一睁眼。
“娘耶!”
“妈老汉!”
“额滴神啊!”
漫天飞舞的都是神鬼, 咻咻咻的快速穿行,眼前上方就有好几位,远处似乎更多。
千里迢迢跑来看热闹的狱尉们都被责令赶快回去, 如果有人想制造大型动乱, 那么放出地狱里的恶鬼, 可比私下购买火炮威力更大。
刘邦坐在牛背上,也装模作样的许愿:“给我个能歌善舞的好姑娘。再把叛徒偷窃钱财自立门户的事情解决了。”
这是租的牛,和人间租驴一样,牛的主人给他牵着牛,在前面走。
看到墙上新帖的告示:“停下,过去看看那告示,什么事?”
一群人都围着看,唯独他坐的高于众人,翘着二郎腿看的清清楚楚。
吼,武曌这个女人,真会搞事情,好一篇檄文,说的真畅快。
虽然写的没什么错,但写出来就会引发巨大的矛盾,成为儒生们的公敌,被人翻出过往的言行来一一审视,她会给人夸大其词捏造罪名,对方也会啊。双拳难敌四手,她是不是觉得文人以前对她无可奈何,现在也奈何不得?以前是皇上对臣下,现在双方虽然也有极大的阶级差异,但没那么绝对。她也一定有不便见人的事。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没吹嘘自己道德高尚,近乎圣人,或者贤良淑德什么的。
“富贵险中求啊。”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到城外,叛徒新建的赌场‘正德学府’就在这里。“真他娘的讽刺,正德本来是个好词,好的不能再好了,结果当了个活泼皇帝的年号,废了废了。正德学府,搁在唐宋元都是正经学宫,朱厚照之后,学的能是什么玩意?养小动物?打架?”
牵牛人:“是嘞您呐。”
牛刚刚驮着他走到‘正德学府’外面的树林边,这里看起来是个被竹林环绕的小村落,实际上整个村子是一个巨大的赌场,还做了一点点伪装。表面上以读书和制作竹篾器皿、年糕为生,看起来清新淡雅,符合地府风尚,一边读书一边自力更生,实际上竹篾代指银票,年糕代指银条。
刘邦翻身下了牛背,从包包里掏出一吊钱挂在牛角上:“在这儿等老子回来。”亲自进去恐吓那两个叛徒,连以身犯险都算不上,哼。
“好嘞大爷,等您三天。”
他刚走到竹林之间七歪八拐的小路上,发现竹林中有人搭建了小竹屋,是为了放风的,现在被人劈开了。显然是事情有变,但有可能是抢劫,在地府中抢劫赌场是不受法律约束的。又往前走了数步,看见里面黑压压一片鬼差,几十个人分成三人一组,被铁索捆在一起,勒的和欧洲女人的束腰一样。
当即一激灵,越发打起精神来,有人已经注意到他了,敞亮的走过去打听:“这是咋啦?是制假贩假还是偷税漏税?这么大罪过?年糕里下毒了?”
鬼差:“你是来买年糕的?不是来赌博的?”
刘邦一脸单纯正直:“不是啊,我家庭训严苛,结婚后媳妇管得更严,酒色财气样样不沾。”
旁边相亲屡屡失败的鬼卒叹气:“你都有媳妇了,还要什么色呢。”
“别说这些事。老兄你请回吧,不论你来干什么的,正德学府现在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些人涉及大事。”
刘邦又欣赏了一会两个叛徒的惨状,还有从地里挖出来的一瓮一瓮的金币、金器,心情大好的回去。牵牛刚偷偷挖了一筐竹笋,剥了皮正在生吃,自己吃了嫩嫩的尖儿,剩下的喂牛,人牛尽欢。
“许愿还挺灵嘛。”
兵不血刃的解决了敌对的赌场问题,回去可以恐吓其他人,叫他们知道老子开赌场是天命所归。
……
被京兆府逮住的儒生之中,总共有二百五十六人是收了钱去挑动是非。他们被审问出来,试着画那些给自己钱的家伙的画像,现在都已经画出来了。
二百五十六人画的画像归拢出来,归纳总结,把那些画技实在太差的鬼和脸盲的鬼排除在外,长得相似的重叠起来,汇总为一堆。之前这些人像是贡院的考生一样,一人一间小屋,被严加看守禁止串供,互相之间无法交流,现在才带出来辨认,相同的画像归为一个人,都觉得差不多是的。
总共有二十二张面孔。附带口音和名字,口音没什么意义,只要多认识一点朋友,什么地方的口音都能学会。
宋慈轻松的指着这些画像:“名字或许是假的,但只要这人自认过,就能循着感觉找过去。又有画像清晰可辨。一个时辰内把他们都抓回来。我知道你们已经忙碌了一昼夜,心里头紧张不安,等事情结束后,我为尔等庆功。”
鬼差们应诺而去。这时候可以用到鬼魂的感应了,目标越清楚,越好找。
……
武曌正和自己(翰林院)养的文人们谈话,叫他们多提倡墨家。“你们各自写辞赋,盛赞墨子制造的这秤。称量人心道德,远比夸夸其谈来得好。阎君一向尊崇墨子,原来深意在此。”
他们开始大开脑洞:“一杆大秤,洗尽儒生铅华,剥开衣冠,显露禽兽真容。”
“何必枉费口舌。凡人事物皆可量化。”
“格物至知,莫过于墨家。淡薄恬静,莫过于墨家。这程朱理学所说的天道,和天志明鬼差异又不是很大。”
武曌点了点桌子,觉得有点无聊,玩弄文辞并不难,但自己要穷究义理,真是不痛快:“自《大学》中写格物致知,郑玄做注疏‘来善物、来恶物’,大为偏颇,死物能分善恶否?司马光释为‘捍御外物’,岂不可笑,从数术物理改成了道家心法,他怎得不写无根树叫人炼丹?程朱认为‘穷其理也’,最为可笑。天因何而高,地因何而厚,四季流转,草木生长各有不同,谁能穷尽其理?按这么说,墨翟真是圣人。弘儿,你也种过地,盖过房子,试着写一篇。”
李弘起身应是。想起当年的经历,还有自己种的树木瓜果,种出来味道好的时候挺开心的,先送给祖先品尝。
众人都点头称是,并建议大学士上奏阎君,官封墨翟为圣人,孔圣人也是皇帝封的嘛。
武曌:“……”
你们这帮笨蛋。
阎君偏向于道、法,对墨家只是爱用而已。
让你们宣传就这么极端?
有人前来回禀:“大学士,现在已经印制了两千张檄文,贴在各地。远处的阎君城还没送达,都城方圆五百里地都有了。”
“很好。”
“大学士,有一位郭郎君,自称是您的弟弟。”
武曌心中大喜,亲自迎了出去,见他浑身上下依然朴素典雅,黑衣服上满是娇黄色的刺绣。袖子里藏了一块沉甸甸四四方方的东西,腰佩弯刀。一把拉住:“是你来了,贤弟来得好。许久未见,你何以教我。”
“阿姐。”郭荣拉住她的手:“阿姐,我刚从外地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我实与你说,你要提防咱们老家的人。”
武曌眼中精光一闪:“是阿瞒?还有隔壁的刘娥?”是杨坚夫妻这一点没跑了。是李隆基?他似乎在学达摩祖师,面壁修行,以他的才略心性如果修行成功,岂不是和我一样能突破壁垒和因果?但他没有啊。
她自己思考过这件事,通过排除法,汉朝的帝后们先到先得,基本上个个都占据高位,平时不显山不漏水,那是深藏不露。南北朝十六国中英豪虽然多,但都是心有退意,大多喜欢平淡的生活。对自己敌意最强的,一定是唐宋两朝的皇帝。一个是利益之争,在一个是看不顺眼。
“他曾经跟我说过一些话,劝我不要跟你交往,这也在所难免。他究竟能做什么,让别人帮他做什么,这谁也不清楚。”郭荣低声问:“我有件事想求姐姐帮忙。”
“你只管说。”
郭荣笑了笑:“我这些年在外行商,自然有自己的小小堡垒,做存货之用。工钱给的多,有些穷鬼跑去为我做工,农田相连阡陌,仓中有些黄白之物,招惹了些嫉妒小人。伙计们不免购些□□火炮,训练府兵自保,抗拒流寇。”
武曌本来只是微笑,越听笑容越大:“好哇,你怎么学的和刘邦一样,油嘴滑舌。原先怎么跟我说的?说什么代人购买火器,原来都是自己用了。现在你又成了个国王,求我什么?”
“不敢当,还没有称王。。”郭荣微微叹了口气:“我总疑心留守的人心怀不臣,迄今为止,从未传授当地人配制□□比例,都从咱们这里买配置好的弹丸,运过去用。我常买的那家作坊,这次也被查封了,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
这招就和汉武帝放心让大军出征是一个技术,当时汉武帝捏着粮道,根本不怕有人敢谋反。现在他攥着火器丹药的购买途径,也不担心那些人谋反。到目前为止,各个地府有些是研究火炮但不得其法,有些是直接斥责为撒旦的浓痰。
武曌心说: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做了这么多事。
“这是好事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一定是太忙了。”
郭荣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喜欢事无巨细的知道所有消息,现在这样的大事瞒着没有告知,肯定不满。“又没有称霸天下,只是雇了些人种茶叶香料胡椒而已。距离称王还远得很,如何拿得出手呢?多了几百亩地也值得一说吗?施比受快乐,本打算等我称王,请姐姐过去旅游,直接加封为公主。可惜啊,本来再有十几年就能成了。”
武曌知道他是敷衍,要不是暗地里的□□作坊涉事,他可能会一直瞒着。可是还挺开心:“是我不该问。你那家□□作坊,叫什么名字?”
郭荣想了想:“他们没有幌子,在西北方向,名叫王家窝棚。”
武曌受此启发,开始复查李唐皇室中,有谁的行踪诡秘,自己不是很清楚,值得怀疑。她凭借直觉,首先怀疑唐宣宗李忱。这家伙看起来总是很紧张,好像偷偷的在干什么。
……
火炮调查组。开炮的人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输急眼了,来试一试。
查封了一批做烟花爆竹的作坊,都是□□,只要来个熟手稍加改装,就能改成□□。同步查封了正德赌场,正在审问。
李弘和李旦这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可怜被派过来,力所能及的帮忙,就在旁边记录一些事。
张汤和庞籍盯着陆炳:“你这份名单,来的蹊跷。”
按照这份名单,直扑过去,直接抓住。
陆炳刚来地府时,原先以一种——说不准将来可以遇到洪武大帝,辅佐他重登大宝——的心态收集了很多私下铸造违禁物品的人的讯息。他温温柔柔的问:“我生前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收集一些人间的资料,请问两位大人,哪里蹊跷?”
“虽然朝代不同,我们也知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责主要在随侍皇帝左右,什么时候需要亲力亲为?”
陆炳也觉得有点问题:“我少年时,事事亲力亲为。现在还种了两亩花田。”
他们在这里谈人生和理想,那边就开始询问盘查,都有账目。大部分人想要危险的大宝贝又不想作死,买的火炮在后屁股处封死,保证只能当摆件。但也有一些人买了能使用的火炮。
跟着的工匠品尝辨别□□,指尖蘸着尝一点,吐掉,漱漱口,换下一碟。一直尝到这个,连连大叫:“是这个味道!这家□□非常相似。”
鬼差很快就询问得到结论:“他们说有一个漂亮的唐朝娘子,穿金戴银穿红挂绿,华贵无比,在两个月前买了两门火炮,三枚炮弹,有一门火炮是能用的。”
这工匠倒是很会画画,不用人刑讯逼供,拿了纸笔,直接画出来那个唐朝娘子的模样。
“这是……好像是翰林学士的女儿?”
“奇怪,难道是她自己弄了这一出,叫人。”
这消息及时上报到阎君面前,与此同时还有句‘正在继续追查’,就是单纯的汇报一下进度。
邹衍正在慢条斯理的给阎君们讲述自己的理论,他当初提出五德终始说,不是为了给改朝换代找借口,只是说了自己的观察结果——没有长盛不衰的国家,社会会不断变化,不可能做到始终如一不进行改变,皇帝需要为维持国家气象万千、日新月异,才能保持住不被人取而代之。结果后来被人一顿曲解,第一个曲解他的就是秦始皇。当前的最新理论是一套新的阴阳学说,听起来很可信的样子。
他这些年很少讲话,但常常外出,当年提出‘大九州’说,认为中原只是赤县神州,另外还有八个大洲。而这八个大洲何在宇宙中,也只是一州,在此之外还有更多,宇宙广阔,无边无际。
阎君们等着也心焦,就一边听他讲道理,一边吃没放龟甲的龟苓膏,人间刚刚发明的这份中药,浇上椰汁和麦芽糖,再放上一点水果和碎冰块,味道甘美。
邹衍也舀了一勺:“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诸位阎君有没有想过。随着天下大安,玉米红薯正在各地逐步种植,滋味虽然不好,产量却很大。人与地争气,人口越来越多。鬼消耗阴气,人消耗阳气,阳间之气消耗过多,不能及时加以补充。”人口大幅度增加肯定是个问题。
一位阎君说:“当今天下有六千万人,只多不少,不可能更多了,养不活更多人。如果人口增长过亿,我立刻辞职。”
另外几位都骂他:“你好鸡贼。”
“如果过了,你再想辞职那是痴心妄想。”
……
各方面都在忙,宋朝的帝后也奔波起来。
刘娥和吴瑜若无其事的来到翰林院这里,看了看门上的大洞,又进去看外院墙壁上悬挂的一卷卷书法长卷。吴瑜:“祖宗,我们到这里来,是不是不合适?”
刘娥淡定道:“合适的很。来找李妙儿。”
“就直接问她?”
“要不然呢?”调查一下,说起来简单,其人一两个月内的行踪,到哪里去调查?是派人盯着了还是能找人问啊?再不然就按照纸条上写的,真说这是李氏的问题?开什么玩笑呢,我们焉能被他人当枪使。
正在这里缓缓看着,见一个书生在旁边哭,又有人手里打着浆糊安慰他:“别哭了,重新装裱一下,只当是锦灰堆。”
锦灰堆,一种特殊的画卷勾图,要在纸上画出来残破书画、字帖、瓷器、青铜器、绸缎,既残破又堆叠,像是揉搓糟蹋摔打焚烧过才好。
“您看!这字体。”
有一幅字的字体,和第二张纸条【息事宁人】写的一模一样。再一看落款的斋号,嚯,原来是翰林院使。在人间负责在皇帝和翰林院之间联络,在阴间则是仅次于学士的管理者。
……
李世民已经悄悄离席,他对阴阳学说半信半疑,又相信亲自当过皇帝的人,看事情一定比他人更清楚,对邹衍说的那些话不是很感兴趣。回去自己家里开会:“阿耶,您有什么发现?”
李渊懒懒的摇着绣花团扇:“找了这么多年,依然有三个人有可能是杨坚的转世。时间、性情都对的上。一个是城隍,一个是太学教授,还有一个隐居在青石山中。我现在怀疑青石山里那个,虽说是世外桃源,修行人隐居之处,可每天都有鬼去求人指点迷津。还有,李忱的心里有鬼。”
李忱扶案欠身:“高祖,太宗,我亲眼见到李妙儿购买火炮,运进翰林院中。她买这东西,必然是受人差遣。或私下贩卖,或为了今日筹备,总归是不法之事。如果光明正大,她们可以去匠作监买,也可以公然索要。”
这很简单,立即叫来他们一家几口。
李妙儿有点不安:“容我慢慢招供!两个月前,张九龄找到我,请我帮忙买一尊火炮。我有点贪财,也被他夸了几句,没忍住去了,可我也怕出事,买的是一尊后头封死了没法使用的火炮。第一次我去订的,恰好那时候忙着在人间当鬼差,我回来时他说已经提出来了。”
顺着这条线路追查下去,格外容易。
一切的消息汇总起来。
订火炮的是李妙儿,她订的火炮还在张九龄家,张九龄对此一无所知,提出来的火炮被他送给友人搬家安宅用了。
而张九龄当时也忙,让别人去取的火炮——这个人却是一个隐秘的反武联盟的成员。李世民接受了武曌,继续用她,不代表李唐忠臣都能接受。
他们中有些遭受过迫害,有些则是为了心中理想,不能接受这份不纯粹。在发现武曌开始准备利用理学人士作乱,抬高自己的存在意义、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后,他们也参与其中,打算让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由此证明武曌和她管理下的翰林院只能激化矛盾。
反武联盟表面上是一个雅集,正德学府的两个叛徒则很简单,就是拿了钱找人办事。
花钱雇人在旁边呐喊助威的,分别来自于太史台、两名城隍和五名校尉。
吴瑜擦擦冷汗,幸好我抽身后退的及时。
很好,翰林院使的把柄在我手里了。
亲自写了纸条的杨坚默默叹气。
同时搞一件事,结果互相不联络,搞得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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