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神情泰然起身烹制茶水。
她时不时回头看看床榻上的人,脸上莫名漾起一阵又一阵笑容。
“你慢慢等着不要急,这是我从前在宫里亲手制的花茶,要多烹一会儿才香”
“如果你喜欢,下辈子我天天给你做”
她动作细致地在小泥炉里添炭烧水,把精致的花瓣扑在两只粗粝的杯盏里,动作轻柔浇上煮开的水。
花瓣的香气很快飘满房间,景妍满意闻了闻。
“就是这个味道”
她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小心翼翼拆开药粉包,均匀撒在两只茶盏里。
甚至离自己近的一盏还多撒了些。
“来,我们一起喝”
端着茶水过去,景妍小心翼翼将尉迟城扶起来。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她忽然觉得怀中的人稍稍动了一下。
惊奇之下再次观察。
昏暗灯光下,那张脸还是紧闭双眼,纤细的手背无力耷拉在身侧,胸口的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
“原来是错觉啊”
景妍红了红脸,用苍白的脸颊贴了贴他的脸。
“你不想走是不是?你放心,黄泉路上我陪着你,这辈子没办法嫁给你,下辈子我们一定不会再分开”
怀中的少年曾经威武雄壮像雄鹰,现在瘦弱得像只濒死的骆驼,徒剩下一座骨架。
轻到连她一个小姑娘都能轻轻托起来,景妍泪流满面。
“来,你要不要尝尝我亲手烹制的花茶?”
她托着他的下巴,轻轻喂了过去。
可还未触及唇边就听见空气中微弱的声音。
“好香啊”
“是很香,你可以多喝点儿……”
喃喃自语戛然而止,景妍动作凝滞,整个人像雕塑似的傻楞在原地。
半晌她突然反应过来,直接丢了茶盏吻上他的唇。
‘啪’
随着茶盏碎裂的声音,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眸子缓缓睁开,朦胧的眸子直直盯着放大的嫩脸、卷长的睫毛。
“不要喝进去,现在把东西吐出来”
强大的求生欲使得景妍死死卡主他的喉咙、咬着他的唇。
尉迟城混沌点了点头,景妍这才敢缓缓离开。
吐出一口茶水,尉迟城迷茫看着眼前人。
陌生的环境熟悉的人,太久太久没清醒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我这是……”
“醒了,你真的醒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景妍哭着坐在地上,丝毫不顾及是不是有碎瓷片,会不会被伤到烫到。
隐忍了太久太久的姑娘嚎啕大哭起来。
“你终于醒了,你为什么现在才醒,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再晚一步会有什么后果?”
尉迟城恍惚摇头:“不知道”
突然他瞳孔一紧从床上翻下来,无力且艰难滚到景妍身边心疼看着她。
“你的手受伤了,别再拍打地面”
景妍哭得更凶,两个伤痕累累疲惫至极的躯体紧紧缩在一起。
“那你总该知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也绝不会独活吧?”
不知尉迟城听懂了没。
他混沌的眼神突然清晰了些,然后缓缓点头。
“知道”
……
谷栘/span尉迟城醒来的消息并未立刻传扬开,只是秘密传到宫里。
景妍难得回宫,跪在母后面前痛哭流涕描述着他醒来的情形。
苍白的小脸儿上满是泪水,看得叶思娴既心酸又心疼。
“过了年,你就十三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如果他确实好好的,母后会为你做主”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尽管叶思娴根本不想嫁女儿。
景妍不好意思垂下脸。
“多谢母后成全”
“你先起来,明儿让太医过去看看,这件事先不要传扬出去,万一有人要害他,后果不堪设想”
“是”,景妍又变回沉静理智又乖巧的模样。
从栖凤宫正殿出来,想了想,景妍还是去了一趟偏院。
景珠最近心情不好,大约也是有了什么预感,每天浑浑噩噩郁闷着。
正好临近年关宫里都忙,没人顾得上她。
小姑娘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喝酒,这会儿正歪在软榻上拉着浮萍行酒令。
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统统不要,独独选了民间最受欢迎的猜拳。
景妍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吆喝着‘六六六、八匹马’之类的。
苦涩一笑,她敲敲门进去。
“姐姐,我回来了”
景珠来不及收回手,只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瘦弱的小姑娘。
“是景妍吗?”
“你怎么回来了,你是来道别的吗?”,她苦笑着又灌下几口酒。
“那来吧,你们都走吧,就剩我一个大头鬼,自己出不去,外人进不来,出宫一趟难如登天”
“我就是那个冤大头鬼,我只配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再也不要喜欢什么人”
说着说着她居然哭了起来:“所以男人有什么好,我一辈子都不要嫁人”
“他们骗了我,还骗走了我亲妹妹”
从未见大大咧咧的姐姐哭得那么伤心,景妍心里狠狠一痛,上前搂着姐姐。
“不走,我以后都不走了,我不是来道别的,而是来道喜的”
“道喜?”
景珠狐疑抹了把眼泪:“道什么喜?”
景妍不好意思垂下头,将尉迟城醒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景珠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将酒壶一扔跳起来:“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尉迟城醒过来,她妹妹就有救了,景妍还会回宫,还是她亲妹妹而不是什么奉先庵里的尼姑。
“太好了”
“太好了”
景珠哭得像个孩子,抱着妹妹脸颊啃了又啃:“那你回来跟我住,你可得好好补偿我,你知道这些日子我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你是怎么当妹妹的?就冲这个以后你得听我的”
“好好好”
景妍喜极而泣答应着,姐妹两人难得抱在一起。
……
深夜,为防有人起疑,景妍再次回到奉先庵。
她并未露出任何不妥,仍旧满脸哀泣,身形依然摇摇欲坠。
只有音儿知道,她家主子就在今晚涅槃重生了。
当晚主仆俩激动得久久睡不着,说了半夜的悄悄话。
次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匆匆做完早课,景妍回房要抄写佛经,还是音儿拦着她。
“这个就不必了,公主心不净也难抄写,不妨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