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心中一凛,下意识地道:“大人,要铲除经济根基,那牵扯面可能会很大,会很多行业领域都带来冲击和影响啊。”
“呵呵,刮骨疗伤嘛,阵痛在所难免,朝廷也有这个思想准备。”冯紫英嘴角微微下撇,语气更加冷峻,“再说了,文言,你该明白当下朝廷难处,既要解决当务之急,又要着眼长远,要做到两全其美,所以不对江南整体大动干戈,但是这些风头太劲且有踏错了方向的豪强家族,那就只能抱歉说运气不好了。”
汪文言吁了一口气,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朝廷急需现银,那么四大家应该是组适合开刀问斩的。
尤其是甄家,太和银庄,而且还是江南近二十年最大的私盐总包商,不动你,动谁?
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你。
见汪文言似乎明白了其中奥秘,冯紫英这才笑着道:“文言,你就不必替那些人担心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们人脉也不缺,总归也会找到一些路子的,朝廷定下的是大方向,我们具体操作,至于有人找上门来,我们也可以酌情处理,裁量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你担心什么?只要完成朝廷交办的任务即可,策略手段,朝廷不会太计较。”
“嗯,那那就从甄家开始?”汪文言深深地点了点头,为此他也动用了原来的各方面情报网络,也通过各个渠道收集起了大量的情报线索。
“甄家除了太和银庄外,其私盐渠道牵扯面极广,而这也是在和朝廷争利,户部早就想要动手了,这一回必须要彻底铲除,文言,你说说甄家私盐分销渠道情况。”冯紫英抿了抿嘴,语气越发温和,对付甄家需要抽丝剥茧,一层层把它的几条支柱剥干净。
盐课历来是朝廷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私盐直接动了盐课银子,那相当于挖朝廷命根子。
若是小门小户的私盐贩子也就罢了,但像甄家这种总包商,那简直就是朝廷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
“江南历来是私盐的重灾区,其中金陵、宁国、广德州、常州、湖州、镇江皆为甄家私盐的势力范围,前几年两浙盐政风暴,卷到了湖州,但是甄应嘉亲自出马干预斡旋,湖州那边他的人基本上脱身未受太大影响,所以事后不但湖州,甚至嘉兴也被其攻略下来了,……”
汪文言对私盐这一块的情况了解很深,毕竟他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出来的,对这一块再熟悉不过,而且那个时候就豢养了大量线人,直到现在一样在为其服务。
“甄家在各府州基本上都有下家,他很聪明基本不选择那些各府州势力最强的豪门,而是选一些略逊一筹的二流豪门,这样可以让甄家在这项最赚钱的私盐生意上居于主导地位,赚取最丰厚的收益,……”
冯紫英笑着接上汪文言的话:“所以像甄家姻亲,松江唐家和徽州丁家,反而就没有牵扯入私盐生意?”
“对。”汪文言应道。
“有点儿意思啊。”冯紫英笑了起来,“甄家私盐渠道遍及几个重要府州,那意思就是每一府州都有一两家地方豪强作为合作者,这么些年来,这些豪强赚得钵满盆满,当然甄家赚得更多,不过当初甄家还要给义忠亲王做贡献一部分,不过即便如此甄家能成为新四大家之首,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人,盐利有多大,谁人不知?”汪文言搓了搓手,“足以让任何一个家族为之疯狂了,所以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宁国府的谭家,广德州的陈家,常州的辜家,湖州的徐家,镇江的连家,都在本地有不小的势力,牵一发动全身,动之前,大人需要策划周全才行。”
“嗯,这一点我也有预料,那太和银庄呢?”冯紫英问及另外一个关键。
太和银庄算是江南金融业中一超四强中四强中的一员。
一超自然是指海通银庄,四强,万盛、兴达、太和、江南四大银庄,基本上就算是整个江南金融行业的顶尖了。
这几家除了海通是面向整个大周,江南这边只在金陵、苏州、杭州、宁波、扬州、泉州几大核心府州有分号,其他几家都是则深耕江南,在几乎所有江南经济较为发达的府州都有分号。
“太和银庄第二大股东是松江唐家,另外就是徽州丁家和淮安山阳余家并列第三大股东,余家余承先大人应该知晓,原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现在是任两淮巡盐御史,丁家的丁德居现在是江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下足功夫的汪文言如数家珍。
“哦,山阳余家,余承先?”冯紫英微微意动,余家的出现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余承先是户部尚书黄汝良的同年,也是政治密友,要动太和银庄的话,还要考虑余家,而且余家在山阳的口碑还算不错,那么这个太和银庄的处置,就要把余家一并结合起来的斟酌了。
“对,余承先,其兄余承广,现在是四川重庆府知府。”汪文言看了看手中资料,“余家一门两进士,余承广是元熙三十年进士,余承先是元熙三十三年进士。”
“呵呵,这就不是一般的豪强家族了,还算是书香世家了。”冯紫英也清楚现在你很难用单纯的豪强和士人来划分,很多时候两者相结合,才是最强的。
“大人要这么说也可以,余氏兄弟祖父是举人出身,但是父亲这一辈只有其伯父考中秀才,算是家道中落,但在他们这一辈两兄弟考中了进士,而起其堂弟余承渊也是举人出身,现在是广东韶州府乐昌县知县。”
举人出身在江南是没法做到知县这类主官的,都得要进士出身,在山东、北直、山西也比较困难,但在两广、云贵川和陕西这些地方则很简单,河南也没问题。
“那这一家还真的有些不简单了,两进士,一举人,……”冯紫英点头示意表示自己知晓了,心里也在酝酿日后要处置太和银庄时,如何来权衡和综合各方利益。
“另外就是唐家和丁家,唐家在官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有力的奥援,其家族只有一个旁支子弟考中举人,现在在山西担任通判,但唐家的另一姻亲就是董家,……”汪文言顿了一顿。
“华亭董家?”冯紫英又觉得头疼了,华亭董家,就是董其昌家族,而董陆两家素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华亭陆家就不简单了。
“董其昌次子董祖常娶了唐家嫡女。”汪文言言简意赅,他也知道这个情况肯定让冯紫英很头疼。
松江华亭素来就是人才辈出之地,其中陆家居首,陆树声和陆彦章父子,加上一个在在陆家求学过现在是山西巡抚的袁可立,还有一个在接替自己在陕西当陕西布政使的张鼐,再加上吏部尚书高攀龙心腹、文选司员外郎夏嘉遇,以及董其昌,都是华亭乡党的中坚力量。
袁可立和陆彦章都曾经求学于董其昌,有这层关系,董家地位自然也不简单。
“董祖常现在是什么身份?”冯紫英再问。
“董祖常现在不过是秀才,在家中,但其口碑不佳,有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反应。”汪文言介绍道。
冯紫英点点头没有作声,历史上对董其昌这位画坛巨匠的评价就分歧很大,其画艺自然是没有异议,但是对其的为人作风却是颇多诟病,其家人表现一样也在乡中颇受攻讦,看样子这个时代也没有太大变化。
但但董家和陆家关系匪浅,而董其昌又是袁可立、陆彦章的老师,而陆家又和张鼐、夏嘉遇这些人关系莫逆,所以这一牵扯下来就几乎涵盖了整个松江的士人群体了。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打算改变想法,甄家必须要连根拔起,而唐家也一样。
唐家虽然不是士人出身,但是其却是松江本土豪强之首,且与金山卫所勾结走私多年,甚至据说与倭寇亦有往来,可谓作恶多端,只是在外声名不彰罢了,但是汪文言和龙禁尉乃至商部市舶司都有反应,这颗毒瘤必须要铲除。
“嗯,我知道了,唐家之事不必再提,我自有分寸。”冯紫英略作思索就丢开了唐家的情况,“再说说徽州丁家,扬州那边的丁家就不用多说了,为富不仁,怙恶不悛,早就死有余辜了。”
“好,徽州丁家发迹与歙县,……”汪文言话一出口,冯紫英就笑了起来,“文言,这是和你铁杆老乡啊,老乡遇老乡,你可别两眼泪汪汪啊。”
听得冯紫英打趣,汪文言也笑了起来,“我恐怕不会泪汪汪,就怕他们一家要泪汪汪了。”
“继续说吧。”冯紫英示意。
“丁家原本只是歙县一个普通地主,但上一辈嫡女嫁给了时任徽州府同知为妻,便开始发迹,其中一支去了扬州成为盐商丁家,本支就在徽州本地,迅速成为歙县、祁门最大的地主,也是最大的茶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