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大公主欢愉地跑回寝殿,换上轻便衣裳,出门前还与清雅和妹妹挥了挥手,是高高兴兴走的。可妹妹却看着姐姐的背影发怔,更是问清雅:“嬷嬷您觉不觉得,姐姐她好似强颜欢笑。”
清雅心里也觉得不自然,只是不愿小公主多想,笑呵呵地说:“秋公子回来了,公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强颜欢笑。您必然与太后一样,舍不得公主嫁出去,才诸多担心。”
项琴好生担忧,敷衍地一笑:“也许是这样,但皇祖母不是舍不得姐姐出嫁,是舍不得她所嫁非人。”
且说项元出门时,遇见办完差事要离宫的沈云,这宫闱他从小就随意出入,谁也没把他当外人。但项元记忆里,沈云还真是很少在宫里留宿,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兄弟情姐妹情,又或是太后舔犊情深,可王府上下一直都很好地拿捏着君与臣之间的距离,不过到了项元和沈云这里,像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沈云见元元直接从这道门出宫,不问也知道是去哪里,他本不想过问什么怕元元不自在,反是大公主自己主动上前来,问他:“方才妹妹在,我怕她担心不便问你,沈云啊,平山那边的事,你可知道?”
“你想问什么?”
项元眼中的光芒微弱无力,仿佛是心虚,她问:“刺客后来还出现过吗,有消息传来吗,宫里什么消息也没有,我猜想是没事的,可心里不踏实。”
但沈云给了她有力而肯定的答案:“刺客没再出现过,如果皇伯伯在平山,刺客还敢出现,我和父亲还有什么颜面面对文武大臣,面对皇祖母和你们?”
“真的……没再出现?”可是公主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
沈云一时也摸不清她的心思,只道:“我当然不会骗你。”
然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纸,沈云知道项元担心什么,项元却觉得旁人不懂自己的心思,她嘿嘿一笑没再言语,撂下沈云就跑了。
皇城外的马车,径直将公主送到热闹的城门下,因此处修缮护城河吊桥,有守城士兵上前来疏导,命马车换西门离开。
项元的随侍亮出公主令牌,士兵们忙通报到城门下,几位大臣将军都要来见礼,但见内侍匆匆跑来,恭敬地与诸位说:“公主只见秋大人一人。”
众人脸上都是了然的笑容,秋景宣则是从容大方,辞过诸位同僚,便随内侍往马车行去。
马车上的公主,透过帘子缝隙,能看见熟悉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朝自己走来,靠得越近,她那自以为冷静的心就越乱。
这几天内心反反复复的纠结,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甚至无情,可一见到他,怎么好像突然又变得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天地之间,能和他在一起就心满意足。
“臣秋景宣,参见公主。”人到车下,秋景宣行礼,若是往日,元元早就跳下马车与他欢喜地说话,可今天却规规矩矩,元元猜想这个聪明的人一定会对自己有想法,可她连这都无所谓了,隔着帘子说,“那里好些大臣,叫他们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你上马随我来吧,我们从西门出城,我在宫里憋了好几天,想出去透透气。”
秋景宣却道:“公主可否先行,这会儿臣还有几件事放不下,好容易找来的木材,不能叫工匠荒废了,这是影响之后数十年上百年的工程,皇上的意思,也是不希望日后再要反复翻修浪费人力财力。”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毫无力气的一句话,透着几分失望,可项元却连帘子都没挑起,不知是怕自己看清秋景宣,还是怕秋景宣看清自己,“那我去西门外等你,你早些来。”
“是。”
简简单单的对话,马夫很快得令,驾着公主的马车调转方向奔向西城门,秋景宣驻足目送,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回城门下继续与其他人监督工事,有几位好事者问他怎么不赴公主邀约,秋景宣从来都是淡淡一笑,不言语。
当看着东门的护城河吊桥顺利竣工,工匠士兵们便收拾东西要赶赴另一道门,今日时辰已晚,且要明日再开工,秋景宣不动声色地辞过众人,一人一马由东门出去沿着护城河,直接绕到了西门外。
西门外有湍流不息的河流,岸上水草丰美,公主的马车停在一旁,宫人侍卫都驻足在马车边,而公主一个人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西斜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在身上晕出一圈寂寞的光芒。
秋景宣将自己的马交给公主的随侍,便缓缓走向她,而此处遍地草木,怎么走都会发出脚步声,项元很快就意识到,身后有人走来。
起身,微微含笑,可一直到秋景宣在面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是该说什么,却是突然间,秋景宣拉起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捧在掌心里,担心地问:“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夏日未至,这样呆坐着不冷吗?”
这并不是第一次手与手的接触,可却第一次让项元怦然心动,秋景宣说着就松开手,脱下了他的外衣,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披在了公主的肩上。
项元的确冷了,坐在河边一动不动,便是片刻功夫就会背上发凉,而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这一下,身体仿佛复苏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自然,她娇然道:“我想你了,你不声不响地离京好几天,好歹跟我说一声呢?”
秋景宣道:“工部突然来的命令,走得很急。”
项元眼眸里,只容得下这一个人,数日来的纠结也仿佛消失了,霸道地说:“下一回不论如何,要告诉我一声,别叫我天天惦记着你。”
温润的男子含笑点头:“我记下了,下次不论如何都来告诉你。”
项元拉起他的手:“陪我在河边走走,等太阳落到那里,咱们就回城。”
秋景宣顺着元元的心意,陪她漫步河边,说起离京的经历,说起他们找寻木材的不易,事无巨细,连同在路上吃到的美食也绘声绘色地告诉了元元,更道是为元元带回来有趣的东西,搁在家里没带在身边,几时便送进宫去。
日头西移,将他们成双的身影越拉越长,这边侍卫随从停在马车旁一动不动,遥望公主与秋景宣,有人忍不住笑道:“听说世家贵族的小姐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个男子,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见了面就已是洞房花烛夜,咱们公主却是完全不必在乎这些礼教规矩,竟然还与秋大人手牵着手。”
另一人则笑:“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宫里,太液池边或是御园里,处处都能见到他们手牵着手散步,言传身教,在公主看来这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众人都不禁感慨:“皇后娘娘,真是与众不同的人物。”
很快,日落西山,元元没有过分留恋城外的安逸自在,在恰当的时辰就回到了皇城,只不过今天不是她独自一个人回来,公主与未来驸马秋景宣在城门下挥手道别的场景,也叫宫人们念叨了好一阵子。
而这个时辰,远在平山的帝后却才刚从山里归来,珉儿穿着轻便的裙衫,发髻用头巾包裹,围裙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就连项晔也换上了寻常的粗布衣衫。
珉儿道是山里枝叶横生,划破了丝绸锦缎太浪费,她每日都喜欢进山看看有什么野菜山菇,就给皇帝也折腾了这一身行头。
起初项晔有些不习惯,可一两天后就恋上了这闲云野鹤的生活,反而是珉儿心里很明白这样的日子只能怡情不能贪恋,她不愿做个慵懒堕落的人。
这会儿他们归来,京城的信也送到了,皇帝站在屋檐下,就着昏暗的夕阳看,珉儿端着一盏蜡烛走来,嗔笑道:“眼睛早就花了,还逞强呢。”
视线忽然明亮,项晔只觉得豁然开朗,字里行间的意思也立刻就明白,便拿过蜡烛转到书桌前,利落地写了回函。
珉儿问:“这是给谁的信,沈哲就在这里,京城里还有人值得皇上亲笔写信?”
项晔却道:“连沈哲都在这里,朕在京中若无可信任之人,如何了得?”
珉儿不再问了,自行去更衣,不久却是皇帝跟来道:“秋景宣回京了。”
“那又如何?”
“女儿的事……”项晔顿了顿,明白地说,“既然你完全不看好秋景宣,更是将他摆在敌对的立场,又何必让女儿去尝试什么感情,何必让她受伤害?”
“我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受伤害。”珉儿严肃地说,“她若辜负你我所期望的,傻乎乎地跌在情网里,在她受伤害前,我自然会出手。可元元不傻,皇上,你不愿等一等看吗?”
项晔皱眉,珉儿云淡风轻地说:“更何况,也许秋景宣能为了他,悬崖勒马。”
皇帝没再出声,反而是回去重新写了一封信,之后命人将信送去,一转身却见珉儿看着他问:“夏天就要到了,我要回京为琴儿举行及笄之礼,皇上怎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