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使臣似乎很有诚意,随行带的人也仅仅是两位宫女般的弱女子,她们之后仔细地照顾了那位被送来试药的士兵,不知是凑巧,还是梁国的药太管用,那士兵竟然一夜之间就退了烧。
第二天,军医赶来查看后,连声说:“这就要好了。”
将军们命军医再查那些药都有些什么成分,军医道是清热解毒的良方,即便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而他这边因一下子爆发疫病,已经忙得七荤八素,随军所带的大多是创伤药,哪里配得过来这些东西。疲倦的军医说:“皇上昏迷数日不能再拖,我已经尽力了,还望将军们试一试。”
说完话,竟然连军医都累得倒下了,将军们大骇,再三商议后,决定采用梁国送来的药。
梁国使臣和气地说:“诸位将军已是疲倦不堪,连大夫都倒下了,我梁国军营内亦是如此,皇上有心与大齐修好,才派我送来良药,我的人头就寄放在这里,还望各位将军相信我。”
便有人指了那两个宫女说:“她们能不能也跟我走,我们有一位将军病倒了,需要人照顾。”
使臣忙道:“将军请便。”
众人并没有说要照顾的人是皇帝,就把这两个宫女派去了,他们随行没有带女人,将士们又大多病了,为了控制疫情也不允许将士们随便走动,身边能用的人越来越少,照顾皇帝的几位和军医一样,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众人想着,左不过是宫女,大不了让请梁国皇帝送给大齐,将来带回皇宫继续做宫女便是了。
自然他们可不敢轻易离开皇帝,虽然送药擦身都是两位宫女在做,他们依旧时时刻刻守在皇帝身边,并在让宫女们靠近皇帝之前,让随行的太监为她们搜了身。
两位宫女毫无怨言,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帝两天两夜,高烧的人渐渐退了烧,只是依旧昏睡不醒。
这一天天蒙蒙亮,来换班看守的孙参军喊醒了驻守了一夜的林将军,又见两位宫女坐在皇帝床边的脚踏上就睡着了,可见真是老实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也没敢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
因听见动静,两个宫女也醒了,彼此搀扶着站了起来,孙参军便道:“姑娘,外头烧了早饭,你们去吃一些吧,是用干净的水煮的,吃了不会得病。”
她们应了,正打算出去,忽然听见床上的病人发出了声音,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位宫女上前倾耳听,项晔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宫女听了半天,转身问:“明……儿?”
将军们面面相觑,毫无疑问,皇帝念的是“珉儿”,皇后秋氏的闺名,虽然这让他们有些无奈,但皇帝能活过来,胜过任何事。
“珉儿……”渐渐的,项晔发出了清晰的声音,他甚至能动了,宫女的手不知怎么就被他抓在了手里,皇帝的手越来越有力气,忽然一下就睁开了双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许是病得久了双眼模糊,他再次问了遍:“是珉儿?”
宫女怔了怔,许是想安抚病中的人,竟点头道:“是,是我。”
皇帝微微一笑,安然闭上了双眼。
林将军和孙参将大惊,冲上前来大声道:“皇上?皇上您醒醒,我们在这里。”但他们很快就发现,皇帝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不再是之前那种看上去仿佛没了生气的昏迷,呼吸平稳,气色也透出几分红润,是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孙参军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被推开的两个宫女,他皱着眉头,而两位宫女也愣愣的,一人勇敢地将另一人护在身前,大声地说:“我们本是随行来伺候使臣大人的,是你们拉我们来帮忙的,你们若早说是贵国的皇帝,我们也未必会来,免得日后麻烦不是?现在我们把人救活了,你们却要翻脸了吗?”
林将军道:“姑娘你误会了,这几日你们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到时候必然送去丰厚的赏赐,并请梁国皇上嘉奖你们的族人。”
一位宫女却露出不屑的神情:“谁稀罕呢,你们把我们放回去就好了。”
孙林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命她们继续照顾皇帝,他们也轮流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到这一天夜里,皇帝彻底清醒了。
众将士跪在床榻之下,经历了帝王的生死,壮汉们都是泪水涟涟,皇帝瘦了一大圈,目光虚弱地看着他们,也看到了角落里的两个女人,他依稀记得梦里见到了珉儿,但毫无疑问这两人并不是。
“她们是谁?”项晔记得很清楚,军营里没有女人。
“皇上,治好您的病的药,是梁国送来的,梁国皇帝有心与我大齐修好,而这两位宫女是随使臣而来,臣等希望您得到最好的照顾,就让这两位宫女来照顾您了。”林将军解释道,“梁国使臣还在军营中。”
项晔颔首:“与我修书致谢梁国皇帝,送使臣归国,其他的事日后再说。”他心中一个激灵,问,“京城里?”
林将军忙道:“已密信告知皇后娘娘,皇上前几日几乎是弥留之际,臣等不敢不做打算,便请皇后娘娘早做准备,以免朝纲紊乱。娘娘此刻必然……”
项晔紧紧握了拳头,将床单抓成了一团,立时道:“拿纸笔来。”
角落里的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但她们很快就被送出去了,梁国使臣被请来,得了丰厚的黄金白银,林将军更是亲自送他到西平府关外。可是谁也没想到,来关外迎接使臣的梁国队伍会如此隆重,更让林将军目瞪口呆的是,一出边境,使臣便让出道路,请她身后的一位宫女走在前头,毕恭毕敬之态,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奴婢,而那隆重的队伍里显出华丽的马车,衣着鲜亮的宫女们迎上前,簇拥着她登上马车。
林将军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派人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使臣隔着老远给林将军作揖鞠躬,待送回来的话说,是梁国公主逼着使臣带她来这里的,现在公主要回梁国皇城去了。
“公主?”林将军吃惊不小,很显然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过去的,那位公主,可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皇帝数日,连擦身清理的活儿都做了,说不好听的,皇帝身上她该看的不该看的……原本在林将军们看来,一个奴才做这种事,没什么要紧的。
林将军憋着一肚子气,本该因皇帝康复而高兴的事,顿时变了意味,还不知道皇帝听说这件事后,会不会怪罪他们。
京城里,隔着千里消息之后,纵然此刻皇帝已经恢复元气,但他送给珉儿的书信还在路上飞驰,皇后这几日频频接见朝廷重臣,朝堂上京城里,早已弥散着边境出事的气氛,但不到崩塌的那一刻,谁也不会冒出头,万一事情有了反转,那就成了乱臣贼子了。
朝堂没有乱,就连太后频繁来问传言的真假,珉儿也不辞辛苦地挺着肚子去解释,只是一天一天熬过来,谁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而尽头之处是天塌了,还是重现光明,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人心,听说淑妃已经病倒了。
这一夜,珉儿无眠,扶着肚子走到水榭台,门外值夜的宫女听得动静立刻请来云嬷嬷,清雅拿了披风跟上来,劝道:“娘娘,夜里还凉得很。”
可一走近,却见到皇后的泪水,清雅心疼极了:“娘娘,您想哭就哭吧。”
珉儿抽噎着:“是我劝他去打仗的,哪怕我多说一句,不要御驾亲征他也许就不会去了,都是我的错……”
见皇后柔弱地靠在自己的肩头抽泣,清雅更加难受,皇后可从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模样,她是太无助了,才会连自己的肩头都想靠一靠。双十年华的人儿,本该享受人间最美好的一切,突然之间……
“我是为了他,才决心好好做皇后,谁要做太后?没有他,我根本不想留在这皇城里。”珉儿道,“可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他也好,我也好,随时都可能消失。他曾对我说,因为敬安皇后,让他痛苦既然要分开又何必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既然要分开,又何必在一起……”
“娘娘?现在没有消息,我们就要抱有希望啊。”清雅说这些话,也没有底气,可无非是生或死,他们迟早要面对的。她含泪道,“即便皇上真的走了,您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坚强地活下去。”
珉儿伤心不已:“为什么人总是要为了别人活下去呢,他活着,我就可以为自己活下去,他把我的人生变成这样子,要丢下我不管了吗?”
“娘娘……”
然而伤心只是暂时的,珉儿不会再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柔弱,她也明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希望,可是内心的折磨和痛苦,却随着时间与日俱增。
这一天,珉儿刚刚从长寿宫归来,八百里加急的信函就送到了上阳殿的长桥外,珉儿颤巍巍地接过信,揣着信走上长桥,一千三百九十八步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