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特别是随着最后一抹夕阳掉落进远处的山头后,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逃跑了一路的完颜福兴,也终于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了。
一头扎进前方山岗上的小树林中,昏暗的小树林内,随着百十来人的残兵败将冲进来,惊起鸟兽在小树林内振翅而飞、四散奔逃。
漫无目的逃跑了大半天的完颜福兴,喘着粗气在一处石头上坐下来,眼前则是不到百十来人的亲卫,而那两万大军以及其余亲卫,早就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宋军冲散、追杀。
逃跑了一路,同时也想了一路,完颜福兴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败的,而且还是败的如此彻底。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大军即便是在后撤之时,他也已经做好了各种防备,就是防备着有可能宋军会趁他们撤军之际来攻打他们,可是到头来……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完颜福兴乃至整个大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两万人的大营就像是炸了锅一样,自己找不到麾下的将领,麾下的将领找不到自己的兵士,总之……就像是挟裹着滔天巨浪的洪水冲过一道简易的篱笆墙一般,瞬间就淹没了整个大营,使得完颜福兴根本就没有时间与能力抵抗,只能是仓皇带着亲卫立刻向营外逃跑。
不辨方向的一路逃跑,使得如今的完颜福兴,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处在什么地方,距离耽罗城近,还是距离高丽更近一些!
百十来人的亲卫,昏暗的视线里,更显得是狼狈不堪与惊魂未定,几乎如同流民一样,一个个双眼无神、神情呆滞,齐齐望着喘着粗气、满头汗水的完颜福兴,不知该如何是好。
完颜福兴的脑海里还在回想着今日一早的种种情形,甚至是包括他们从兵营刚逃出来的时候,他依稀记得,当时自己身边可是足足有数千人,但怎么就……。
对了,完颜福兴心头突然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他突然想起来,当宋军在冲散整个大营,四处追杀他们的大军时,一开始便向着高丽方向撤退的他,在逃跑了十几里地时,还遇到了来自身后六万大军差遣过来的斥候,记得当时还给了自己一封信,只是因为当时太过于紧急、身后的宋军又追的紧,从而使得他都没有细看,便……好像……。
想到此处的完颜福兴急忙在自己身上翻起来,不过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封差些被他遗忘的书信。
“那封信呢?”完颜福兴抬头对旁边的亲卫问道。
亲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随即问道:“大人,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这里等等看,这里比较偏僻,说不准……宋军便不会追到这里,而后……。”完颜福兴一时茫然,接下来该如何,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叶青的对手,也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大军,很可能不是宋军的对手,但即便是他认为自己已经对彼此的战斗力有了清晰的认识,可在交手的刹那间,他还是瞬间意识到……自己麾下的大军在碰到强悍的宋军时,根本是不堪一击。
原本完颜福兴还多少有些信心,毕竟,他麾下的大军,也算是跟高丽人僵持、交战过的精兵强将,甚至在高丽与高丽人打了几场硬仗,他们都是保持着胜多败少的战绩。
所以完颜福兴在耽罗城城头上看到叶青的身影时,便想要以哀兵之势来跟叶青周旋,他以为即便不是叶青的对手,但也应该不会溃败的如此彻底,最起码也应该有足够的战力能够与叶青周旋一段时间才是。
但宋军的强悍以及悍不畏死,真的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所过之处皆是人仰马翻、惨叫声连连,加上其快捷如闪电的速度,使得他的大军根本来不及做应战的准备,就被宋军的铁骑一冲即散。
而就在完颜福兴愣神的时候,山岗上的小树林外面,又再一次响起了马蹄声,以及追兵的呼喊声,这让坐在石头上歇脚的完颜福兴,瞬间一个失神,重心一仰,差点儿从屁股下的石头上摔倒。
为数不多的不到百人的亲卫,在听到外面追兵的马蹄声与呼喊声时,几乎是瞬间骚动了起来,随即不约而同的全部趴在了地面,警惕紧张的看着树林的外面。
而不过是一阵短暂的骚动,又是再次惊起了头顶上方准备栖息的飞禽闪动着翅膀,再次飞离了小树林的上空。
“都不要轻举妄动,趴下别动,看好自己的战马。”从石头上险些栽倒的完颜福兴,顺势趴在地面,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空受惊后振翅飞离的飞禽,急忙压低了声音提醒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亲卫。
瞬间小树林内,完颜福兴与自己百十来人的亲卫,一个个趴在潮湿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甚至就连呼吸声都刻意的压低了很多,一双双眼睛,更是紧张的望着小树林外面,深怕这个时候追兵会突然之间追过来。
宋元庆深知,一旦天色完全暗下来后,若是想要继续搜寻那些残兵败将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更何况,他本来一直紧紧咬着完颜福兴逃跑的尾巴,但奈何这一路上追来,完颜福兴所带的亲卫人数太多了,使得他这一路上光是俘虏那些金兵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从而使得当他把那些金兵俘虏完之后,便失去了一直向北逃跑的完颜福兴的踪影。
这让宋元庆大感可惜,虽然他一直谨记着叶青的话,绝不以俘获完颜福兴为目的,而是以击溃金兵的战力为目的。
可毕竟完颜福兴就在他眼前,这么大好的机会,在局势已定的情况下,他自然是不肯轻易放弃。
眼见着太阳落山之后,天色越来越暗,宋元庆的心里也开始跟着变得焦急起来,而就在这时候,不远处那小山岗上的飞禽突然振翅而飞,引起一阵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使得宋元庆原本焦躁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嘴角的笑容更是充满了嗜血的味道,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为数不多的破阵营兵士,追击了大半天的时间,虽然都已经是人乏马疲,不过好在他们的战意依然十分高昂。
嘿嘿笑了一声后,宋元庆先是不说话的指了指不远处那小山岗,而后低声道:“兄弟们,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若是想让燕王以及种花家军的将士们看的起我们,我们就要在越是疲乏的时候越能够打仗才行。看见眼前那座小山岗了,只要我们抓住躲藏在里面的金兵,不管里面有没有完颜福兴,我们都能够在燕王跟前邀功了!”
宋元庆的话虽然没有什么蛊惑性,但他确实很清楚,破阵营的将士一直以来,都是把自己跟种花家军做对比的,所以在他看来,不管是说什么,显然都没有以种花家军来激励将士更好的方式了。
与此同时,耽罗城的城头上,在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时,便再次点燃了一条如同长龙一般的火把。
叶青再次出现在了城楼上,手里拿着一封沾染着血迹与泥土的密信,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笑了笑,但并未打开看,对身边的李师儿说道:“若是不出所料,完颜陈和尚、完颜斜烈他们也已经打垮了那六万大军。”
“你怎么知道。”李师儿望着叶青手里那封带着血迹与泥土的书信问道。
“不信你打开看看?”叶青笑着把信递给了李师儿,厚厚的皮裘被他披在肩上,使得整个人的背影显得更加的伟岸。
李师儿犹豫了一下,随即还是打算打开那封信看看,但在刚准备打开时,突然疑惑道:“这封书信是从哪里来的?” “捡的。”叶青笑着道:“看看上面的血迹以及泥土的污渍,使得这封信都快成废纸了,可见这封信掉落时,当时战场上的情形是多么的激烈。”
李师儿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打开了那封书信,上面的文字显得很潦草,可见当时在写这封信时,就如同叶青所说的那般,想必战场上的情势很危急。
而就在叶青与李师儿站在城楼上望向城外时,贾涉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城墙下,同样是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闷头就往城楼上跑。
只是刚跑了几个台阶后,贾涉突然之间停了下来,招手对一个亲卫问道:“燕王还有谁在?燕王妃可也在?”
“在上面。”亲卫点头回答着。
因为张宝德称呼李师儿燕王妃的缘故,加上叶青也一直没有解释,李师儿也没有点破,所以燕王妃这个称呼,这几日在耽罗,几乎就成了李师儿的专用称呼。
听到亲卫的回答,贾涉脸上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现在他这个燕王身边原本是最为亲近的亲卫统领,如今因为燕王妃的关系,竟然变得根本无法靠近燕王了,只能是远远的望着燕王,可真是……可悲啊。
“去,把这封书信送给燕王,是来自辽阳的。”贾涉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亲卫说道。
以他多年来替燕王接手书信的经验,贾涉在拿捏那个信封时,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厚厚的信封里,应该不止一封信,而是很有可能里面是两封信。
但奈何信封上面并没有什么标记,所以他也无法断定这封书信的重要性,毕竟,上面可是写着燕王亲启四个字。
城楼上的叶青,顺手接过那名亲卫递过来的书信,而后贾涉也趁着李师儿低头看信时,悄悄地站在城楼的楼梯处,看到叶青摆摆手,示意这里没事儿后,贾涉这才放心的离开城楼。
李师儿看完信后,便看到叶青正望着手里刚刚接过来的书信发呆,眉宇之间仿佛还带着一丝丝的凝重,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叶青回过神,冲着李师儿笑了笑,道:“没事儿,只是奇怪这个时候辽阳还会有书信来。”
在到达耽罗后,几乎平均每天的书信,虽然无法确定准确的时间,但几乎没有晚上才会到达耽罗的书信,按照赵盼儿的性格与把握,几乎每封书信都会在时间上选择在清晨的时候到达,如此一来,也就给叶青预留出了足够多的回复辽阳书信的时间,不至于在晚上的时候还需要思索辽阳的诸多事情。
不得不说,赵盼儿在某些细节方面,比起北斗的其他人,包括董晁在内都要体贴的多的多。
所以自辽阳出发至耽罗这段时日以来,叶青也几乎习惯了在早上收到来自辽阳的书信,要么是当时就给予回复,要么便是等晚上后再给回复,总之在时间的掌控上要比以前自有、轻松了很多,而这些正是拜善解人意的赵盼儿所赐。
如今已经是晚上,但破天荒的收到了来自辽阳赵盼儿的书信,这就让叶青的心头瞬间升起了一丝的不安,毕竟,按照习惯的话,这封书信应该是明日清晨才会出现在他眼前。
不过叶青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手里的信封,淡淡的对李师儿说了一声回去吧,而后便率先转身独自走下城楼。
李师儿看着叶青的背影出神,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高声问道:“你不是要在这里等他们凯旋而归吗?”
“不等了。”叶青头也不回的说道,李师儿则是有些不满的微微蹙眉,而后看了看城外方向已经漆黑如墨的夜色,想了想后还是紧忙小跑几步,跟着叶青一同往城楼下走去。
上了马车后,叶青也依然是紧紧握着手里的那封书信,看了一眼旁边有些闷闷不乐的李师儿后,深吸一口气道:“放心吧,如果完颜福兴被活捉之后,必定能够被活着带回来。但如果……。”
“我知道的,你是想说但愿他不会被自己的亲卫杀死而后用来在你们面前邀功,对吗?”李师儿微蹙着眉头,有些不开心的说道。
叶青再次微微叹口气,最初他以为李师儿想要让自己抓住完颜福兴,是为了给完颜璟报仇,看现在看来,李师儿的目的好像并非只是为了给完颜璟报仇,何况,就算是李师儿想要给完颜璟报仇,也应该找最大的凶手完颜珣才对。
不过叶青并没有过多询问李师儿,为何非要让自己活捉完颜福兴,不过既然在离开辽阳时,就已经答应了她,叶青也希望宋元庆他们,能够带回来一个活生生的完颜福兴来,而不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来。
赵盼儿的书信多少有些让叶青感到心头沉重,刘克师回燕京的举动,在他看来虽然是毫无问题,但……也正是因为刘克师回到燕京,便有可能使得他跟赵扩之间,原本应该没有矛盾的君臣关系,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刘克师如今是宋廷的臣子,还是他叶青燕王府里的“打手”,这件事情毋庸置疑,不管是任何时候,叶青都相信,刘克师必然是永远忠诚于自己。
而正是因为刘克师对于自己的忠心耿耿,使得在刘克师眼里,即便是天王老子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惹急了任何人的命令,只要非出自叶青之口,他可以拒绝去听从。
所以刘克师回到了燕京,虽然是能够稳住燕京的局面,从而避免在这个紧要关头或者是微妙时刻,使得燕京城出现泾渭分明的两拨人马相互对峙。
可正是因为这种相互对峙,恐怕也就会使得他跟赵扩之间的君臣关系,蒙了许多的不确定因素与阴影。
再者……燕京城里的那几个女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李凤娘的脾气自是不用多说,年轻的时候便骄横跋扈的很,而且在朝堂之上多年,还曾有过短暂的主政经历,都使得李凤娘早就养成了说一不二、不愿他人违背自己旨意的习惯。
而府里的燕倾城、白纯、钟晴以及耶律月,这同样是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主,而且四女都与李凤娘之间有过一些矛盾,且不管这些矛盾的主因,是不是就出在自己身上。
叶青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复杂至极,就像是燕倾城几女与李凤娘之间的复杂关系一样,很难用一两句话来说的清楚,自然,也不是仅仅任何人从中斡旋,就能够把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化解的开的。
叶青甚至相信,恐怕这一辈子,几女之间都会带着缔结与不满就这么一直活下去,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招惹谁。
赵扩书信的字里行间处处都透露着真诚,也同样透漏着一丝丝的无奈,叶青从那熟悉的字迹上,几乎就可以断定出来,赵扩在写这封书信给自己的时候,那些地方是一气呵成,就连笔迹看起来都是极为顺畅,显然是属于那种写到此处正是真情实感、行云流水之时。
而一些着墨痕迹相对重的地方,特别是一些字迹的比划不是那么圆顺的地方,加上那话字面字下面的意思,都能够让叶青看出来,在写到此处时,赵扩显然是斟酌了很久才落笔的,而且即便是落笔之后,在一些遣词造句上也因为谨慎的态度,也都透露出了赵扩当时的矛盾与纠结的心态,从而使得有些字,看起来就像并非是赵扩的亲笔一般。
李师儿端着冒着热气的参汤来到书房,第一眼便看见叶青皱眉凝重的神情,放下参汤刚想要靠近叶青去看看手里的书信到底写了些什么,叶青则是不着痕迹的上身微微前倾,随即收拾起了那封赵扩的书信。
“怎么,还怕我看?”李师儿温柔贤淑但又风情万种的样子,多少有些让叶青感到不适。
“那倒不是,而是……。”叶青整理着桌面上的其他公文说道。
“切,就算是想给我看,我都懒得看。”说完后,风情的白了叶青一眼,而后又追加了一句:“就是你求我,我都不看。”
叶青微微叹口气,心头把在耽罗的行程快速盘算了一番,笑着对李师儿说道:“燕京那边的事情,你不感兴趣。”
“哼,借口。”李师儿哼道,不过手上并没有停下为叶青亲自盛参汤。
看着李师儿那温柔贤惠的样子,叶青笑了笑,道:“赵扩不日将要到达燕京……。”
“啊?啊!”叶青还未说完,李师儿就率先惊讶的叫出了声,自然而然的,微微愣神的功夫,手里热乎乎的参汤便烫到了自己的手,随即再次惊呼一声,紧忙放下手里的碗,问道:“真的?为什么?那你怎么办?”
“待这边的事情了解了先回辽阳再议。不过……。”叶青低头想了下,而后继续说道:“不过刘克师已经率先赶回燕京了,相信不会出什么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