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把勃固城改造为一个真正的棱堡式城池,但新修成的几个大尖角依然发挥出了棱堡大致拥有的作用。
与欧洲早期的钝角式棱堡不同,新改建的勃固城从原先中式的四角建筑被弄成了八角,而这些形成的夹角就是最佳的火力交叉覆盖射击区。
缅军只出动了三千人,当然无法进行围城式的操作,只能进攻八个夹角中的两个,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两个部分,而这两个部分却都会同时受到左右两个方向的射击。
万历一式火枪的一大特性就是枪管内有膛线,虽然这膛线既浅且直,与后世的螺旋膛线完全没得比,但就目前来说,依然有着远超同时代滑膛枪的射击精度。再加上高务实到底知道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和“颗粒火药”原则,使得该枪的射程也几乎可以达到当前技术条件下的最佳状态。
而万历一式配合棱堡进行守城的战术,高思廉作为一个靠极少兵力开辟了华英一地的拓殖使,其实是非常熟悉的。
就像黄芷汀在金港阅兵时参观的“水山堡”一样,高思廉在往华英扩张的过程中至少修建过七八处大棱堡作为层层推进的堡垒据点,对于如何将棱堡守城时的火力发挥到极点,他非常有经验。
按理说敌军还没有进入夹角时就可以进行射击了,那个区域被高家军称之为“第一射击区”。但这时候射击的杀敌效果通常不是太好,偏偏又很容易惊退敌军,所以当需要示威式杀敌的时候,高思廉是不会选择这种第一时间开火的战术的。
第二射击区则是敌军进入夹角之后的那片区域。这一片区域通常来说已经可以形成交叉火力了,但具体而言却要看城池或者说大棱堡本身的体量,如果城池太大,则这个第二射击区就可能无法做到火力全面覆盖,因为枪支的射程还是不够。
至于第三射击区,那就是夹角的角尖位置,这里是交叉火力完全覆盖的区域,可以造成最强大的攻击,而等敌军到了这里再发动,则敌军不仅要被一通突如其来的强大火力打懵甚至打崩,而且在他们崩溃之后也面临一条绝望的归程——跑回去的路上还要被打一路。
缅军的三千试探部队不负众望的被打懵了,在第三射击区的交叉火力覆盖范围内,他们遭到了勃固警备军的迎头痛击。
金港警备军充实到勃固警备军中的低级军官纷纷亲自带队射击,并且在射击时高声提醒那些新兵蛋子们射击步骤,什么时候该装药,什么时候该装弹,什么时候该射击,什么时候该清理枪管,什么时候再次装药……等等,这些经验丰富的军官们都大声喊话,以免初摸火器的孟族战士们瞎搞。
虽然在城楼一角掩体后观战的高思廉对这批新属下的射击速度有些失望,对他们的射击精度也很不满意,但战术本身的成功不可置疑,扎堆冲上来试着架设云梯的缅军没扛几轮乱射就纷纷陷入崩溃了。
实际上,这时候的缅军伤亡还并不大,高思廉能看到的这一夹角方向,缅军的损失不会超过两百人,假设另一夹角也是类似的战果,这几轮射击下来缅军的损失也就四百人左右。
按照高务实反复跟他们强调的观点来说,“排队枪毙”这种战术,很多时候比的就是纪律,就是谁能扛过对射的第一波伤害而不崩溃,所以战列线的第一二排有时候全打光也是寻常事。
高思廉理解这种战术,不过对面的缅军显然不理解,不仅不理解,而且他们面临的情况也不同与战列线对射——对射总是双方面对面的,你有机会一枪崩了我,我也有机会一枪崩了你,是生是死全看运气和射击速度。
而缅军之所以只损失了这点人就开始崩溃,关键问题在于面对棱堡中的敌人,他们根本没法反击。只有腰刀的他们甚至连弓箭都没有配备,除了徒劳地举起手中简陋的木盾,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此之外,其架设云梯的进度也直接归零,因为棱堡虽然修成,但高思廉并没有放弃传统的战法,城墙上依旧有士兵负责向下投掷滚石檑木,当头浇下“金汁”。况且,夹角城墙中的射击口也可以对着对面城墙射击蚁附攻城的缅军士兵。
总而言之,这一块区域已经形成了立体打击,缅军几乎处于瓮中之鳖的状态,想进进不得,想退不好退。
最终这批倒霉蛋只能强行冒着火力网的疯狂开火往来路溃退,等其中的幸运儿终于逃出升天时,才发现身边的战友已经寥寥无几。
缅甸东吁王朝的金楼白象王莽应里大王面色铁青地看着三三两两狼狈逃回来的士兵,一句愤怒的“全砍了”卡在喉咙里老半天,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毕竟刚才的情况他也看在眼里,这些士兵如果继续留在城墙夹角里,除了等死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意义,况且眼下他实力受损,手头只有这七万人,多杀一个都是损失自己的实力。
雷迪队长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说出来的话更加难听:“陛下,看起来咱们面临的麻烦非常大,局面已经超出了预先的估计。”
莽应里牙关紧咬,但绷着脸没说话——老子又不瞎,这废话需要你说嘛?
好在雷迪队长还真不是光来嘲讽他的雇主的,他是带着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来的。
“陛下,我以为此时此刻,如果您不想付出远超想象的巨大代价来夺取这座城市,那么我们就应该考虑花钱来解决问题了。”
莽应里心里愣了一下,目光转向雷迪队长,皱眉问道:“花钱解决?你是说收买对方守将吗?可是我们连对方守将是谁都不知道……也许是阿布拉邦?哼,这个叛徒,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想让我花钱收买他,那是做梦!”
“不不不,陛下,我说的花钱不是指收买守军将领——虽然这也可以是一种选择。”雷迪耸了耸肩,道:“我的意思是说,花钱购入一些大炮来攻打这个城池。陛下您知道,我们葡萄牙有先进的火炮,如果我们能购买两百门或者至少一百门火炮,那将对攻陷这座城市提供巨大的帮助。
而我西芒·雷迪,就认识马六甲总督甚至果阿总督,我可以通过我的关系尽快买来这批火炮,让陛下能够尽早的收复这座无论政治意义还是经济意义都十分重大的城市,我希望您能慎重考虑这一建议。”
莽应里一听这话就冷笑起来,道:“你们卖的火炮太贵了,一千两银子一门的大炮,就算是明朝皇帝也买不起几门。”
“陛下误会了,一千两一门的是舰载长重炮,而且那是早些年对明朝官员的报价……当然如果陛下需要的话,这些长重炮的确也可以搬到岸上使用,通过我的关系,价格也能优惠很多,比如八百两一门,您看怎样?”
莽应里依旧冷笑:“可是据我了解,一门这样的长重炮,造价最多不超过三百两白银。”
“哦……我承认您说的是事实,但您要考虑到另外一点,这些长重炮从欧洲本土运来缅甸的耗费是很大的,何况我们还会赠送四个基数的炮弹,所以八百两银子一门绝对是友情价。”
如果高务实在这里,恐怕直接就要笑出声了,因为通过一系列标准化生产的改造和技术改进之后,京华制造的同类火炮价格远远比莽应里提到的造价还要低:莽应里说的是“不超过三百两”,而实际上京华的同类火炮造价仅仅一百六十两。
顺便说一句,同级火炮在此时的英格兰王国,造价折算会后大概是每门两百两出头。京华之所以能做到更便宜,除了铁模铸炮这个在穿越中被用烂了的神器之外,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开平工业区可以提供质优价廉的金属。
不同于舰队使用的青铜炮,陆师使用的火炮从一号炮直到四号炮都是铁质的,因为不必担心海上高湿高盐的环境导致火炮锈蚀,而京华的冶铁炼钢产能巨大,根本不会陷入到成本陷阱中去。
甚至高务实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可以考虑直接给舰队也用铁铸火炮了,因为大明实在是缺铜,这一门青铜炮的成本够几门铁炮了。只不过青铜炮的炮管使用寿命到期之后很容易回收再铸,而铁炮回收再铸倒是麻烦一点。
工匠学堂那边两批人吵架已经吵了一段时间,双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而半吊子水平的高务实也不敢瞎出主意,只好把这事暂时搁置了起来——毕竟原历史中的英国佬在一鸦时期还有大量海军铜炮呢。
而至于铁模铸炮,一开始高务实提出这个构想的时候还真以为是“重大创新”,谁知道他才一提,大匠们就理解了。
后来高务实才知道有些吹得太厉害,这玩意儿其实理论上来讲不算特别新奇。比如说在汉代、两晋和宋代都有出土的用来铸造农具的铁范模具,而龚振麟不过是拿来铸炮而已。
那么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这么做呢?其实是因为有技术难题。
铁模技术就本身的硬件并不难搞,铸铁的或者铸钢的都可以,无非就是个承载容器,起到的作用除了固定炮模外,也就是散热作用比较好。
铁模的好处是方便整合,不像泥模铸炮那样必须靠时间来等待阴干,一门炮铸造之后得等几个月,铁模铸炮稍稍放一放就能直接拿来用了,而这些硬件,明代的水平已经完全可以实现。
但是铁模也有缺点,从金属铸造学和金相学的角度来看,铁模的散热实在太快,这就使得生铁液在冷却时存在过冷度较大的问题,铁液中的渗碳体来不及析出(石墨化来不及进行)石墨就已经凝固,因此铁中的渗碳体主要以碳化铁的形式存在,也即是所谓的白口铁。
当然由于铁液在凝固过程中过冷度较大,因此表层的金属结晶微粒比较致密,身管较为光滑,密闭性比泥模要好不少。
铁模的真正好处就是加快了生产速率,不用像泥模铸炮那样等待几个月的时间。这点在龚振麟的铁模中显得尤为突出,但是铁模铸炮的产品白口化非常严重,由于冷却速度太快,虽然比较光滑,但是生成的几乎都是白口铁,导致脆性增大,火炮的性能下降。
所以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为了增加抗拉强度,只能用数量来堆砌质量,也就是增加壁厚来解决。
这个问题高务实是怎么解决的呢?哦,其实也不能算是高务实解决,实际上是后来京华钢铁方面自己搞出来的——关键就在于朱载堉在高务实的提示下搞出来的那个鼓风设备。
这东西细说有点麻烦,简单的讲就是已经类似于美国内战时期的热鼓风技术,高炉内的温度足够高,这样铁液中硅的含量较高,冷却时石墨化就比较突出了。
不过这样也只是解决了白口铁的问题,大致上算是进化到了灰口铁的水平,但铁模铸炮的冷却过快问题也不是完全解决,只能说勉强堪用,而铸造速度大幅提高,高务实综合考虑之后觉得可以接受罢了。
至于铁模冷却速度的问题,高务实倒是知道解决的原理,也就是所谓的内模水冷,但这东西难度似乎相当大,京华钢铁方面得到他的提示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然而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展。偏偏高务实只知道这么点粗浅理论,论实操能力完全是零蛋,也只能继续等着了。
购买火炮的问题陷入了僵局,莽应里现在根本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钱来买葡萄牙人昂贵的火炮,雷迪队长十分遗憾地离开了,走之前还很打击莽应里的说了一句话:“攻陷大型棱堡这种事,即便是在欧洲也非常困难,除了拿大量的火炮硬砸之外,几乎就只有长期围困这一条路,陛下好好考虑吧。”
莽应里不知道他这话有没有恐吓的成分,但面前的困境是明摆着的,眼下继续强攻肯定不是路,因此他也只好下令暂停进攻,并开始部署围城。
高思廉一战打得对方不敢强攻的战略目标,就此算是达成了。
实际上他心里也有些后怕,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他此前从来没有指挥过几万人,最大的指挥兵力也只有三四千人,所守卫的棱堡也不是勃固城这样的超大型“棱堡”,所以他一直担心如果对方破釜沉舟发动总攻,自己这边是不是能指挥得过来。
毕竟勃固警备军的建立本身是个意外,这就导致了现在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剩下一些低级军官是高家家丁出身,而中高层指挥体系基本还是空的。真要是面临一场全面作战,鬼知道会不会到处都出现问题。
于是这样一来,勃固城内外就形成了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
高思廉端着望远镜看了看开始安营扎寨的缅军,稍稍松了口气,又把目光往东面投了过去,暗道:不知道都统那边会选择什么时候发动反击,是趁莽应里立足未稳直接反打,还是再等一段时间,等缅军彻底松懈下来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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