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及捻酸更没空反击。
薄暮将至,山谷被周遭峰峦遮蔽,已见暗色。
中央空地上二人该是对好了战法,兵刃在手,沉默对峙数息后忽见慕容嶙拔地而起,双手交握约四尺长刀朝着慕容峋劈面而去!
谷中深静,众人屏息,那拔地劈面之声便尤为显著。上万双视线随很有些相似的两道玄色身影来回,但见慕容峋以同样宽长一柄大刀反手格住将至眉心的利刃,同时腾空横身出右腿,照着慕容嶙胸腔便是一记!
风声流转,玄衣随两人不断交错又加快的身势渐成黑影。场间蔚兵们大都没见过二位主上出手,两人身势之快招式之生猛完全迥异于素日作战演习之场面。
哪里是高坐马上长枪相接的斗将,分明是风雨江湖各出奇招的比武!
沈疾驭马候在山谷东南侧,距顾星朗不远,身侧两个小兵,一左一右守着那辆阔大马车。
不知是否谷中打斗带动气流游走,那始终纹丝不动的厚沉门帘开始出现不寻常波动,间或一下,仿佛奋力冲破牢笼的雀挣。
中央缠斗的两人不知谁先注意到了极远处马车间动静。
照理说这般生死对战不容分神,莫说几里外马车,便是耳畔飞鸟过也会被自然忽略。
但他们同时,或者其实有先后但因为相隔太近显得像同时——
顿了顿身势,似乎又交换了眼神?
离得太远,没人能瞧清从而确定。一眨眼功夫再瞧时,两人却齐回身脚点巨石飞掠入空,竟是争相朝着那辆阔大马车而去!
“交个底。”半炷香前入谷时慕容嶙低问,“竞庭歌已经被救走,你究竟知也不知。”
“不知。”慕容峋答。
竞庭歌是被阮雪音捞走的。上官宴只是帮手。
当夜阮雪音带来那几百勇士,或者其实是死士,非崟非蔚。
所以斯人下落,还有一种可能。
那辆阔大马车出现在千军万马间已是突兀。
这般随军入谷沉默停驻于一角,过分突兀。
二人大跨步奔掠掀起碎石飞走草木曳,几无先后之差,偶尔出现寸许距离便迅速被对方发力赶超。长刀在手,身势如离弦,不过三眨眼功夫两道玄色高影便到了马车跟前!
哐!
一道银色暗光劈空斩向厚沉车帘,正是慕容嶙,立时被另一道银光横向拦截,却是相距不过寸许的慕容峋!
哐哐哐哐!
长刀相接,身形相缠,二人互逐至车前竟是再起争斗。山谷更见幽静,万千兵马瞠目结舌,以至于没人注意到那先前分明有波动的帘子突然重新陷入沉寂。
沈疾近在咫尺,一把拉开了左侧守车小兵,忽扬手甩出一截乌沉沉钢鞭,甚粗且长,观之至少十三节,展开如长芒便朝着车前二人径直奔了去!
砰砰!
钢鞭击处稳准狠,又因距离近,慕容家二人闪避应对之快已属罕见,仍没能避得双刀皆被鞭身拉卷——
自没脱手,只是身形就此受牵制,两人被迫停了缠斗之势。
“蔚君陛下与肃王对战,何以突然奇袭我祁国车马?”沈疾收鞭,上前半步抱拳,“得罪了。”
玄衣黑甲二人俱已落地,沉了气息立于车前。慕容嶙凝眸看鸦色车帘死寂,微眯了眯眼,转而向南边关城上与阮仲并立的顾星朗高声道:
“敢问祁君,车内何人?”
从变数起到沈疾出手拦截,顾星朗和阮仲全程无话,双双贯注于场间局面。此刻骤然遭诘问,他似大梦初醒,反应一瞬方答:
“二位这是演的哪一出?”他在高处,看人看车都容易,略微偏头显得松弛而全然,“长途跋涉,小弟此来只是证公允,带什么东西、与何人同行,也需要交代?”
分明无辜,也分明不满。
慕容峋亦抬眼遥望顾星朗,神情复杂,深茶色眸子融入山色,幽暗一片,“是否竞庭歌?”
此言一出,谷中更寂,恰逢薄暮中归林的山鸟长鸣,尖亮回响不绝。
“不是。”顾星朗答,字正腔圆。
慕容嶙笑起来,“长途跋涉,顾兄一人寂寞,怕是带了家眷。我们多虑了。”他看一眼慕容峋。
慕容峋一脸不信。
阮仲听得“家眷”二字微蹙眉,也转头看顾星朗。
车上再起响动。
极轻,却因众人皆屏息飞鸟已归林,格外显得清晰。
一只白皙素手伸出来,指甲盖上丹蔻光润如贝,车帘渐起,云鬓翠衣的女子探头而出,端美无匹的脸上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抱歉。”女子轻启口,就着探身之姿向关城上顾星朗,“君上再三叮嘱,国之大事,不得搅扰。但晚苓听得车外发难,实在心焦,便想着出来澄清,免生误会。”
其声也端得圆柔,抚在众人耳间如丝缎熨帖。慕容家二人皆是吃惊,便连阮仲亦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帘外佳人,冷声道:
“一路带着纪晚苓来问我雪音在哪里。顾星朗,你凭什么。”
顾星朗不应,只向纪晚苓略点头,“既然出来了,打起帘子让蔚君和肃王好好看看,车内还有没有旁人。”
纪晚苓颔首,又朝车前两人稍欠身,展臂掀帘以让车内景况览之无余。
空无一人。连侍婢都无。
仿佛知晓众人疑惑,她圆柔再道:
“妾身与封亭关渊源,天下皆知,蔚君陛下与肃王殿下必也不例外。故人经年别,妾身却从未到过当地祭奠,早年囿于年岁,后来囿于身份,”她顿了顿,
“难得君上过来办事,妾身一求再求,终争得同行允准,没料竟引起这般误会。”仿佛被故人旧事扰了心神,她脸上笑意不再,声量变轻,
“失礼了。”
如此佳人乍现在粗粝山石钢铁兵甲间,辅以哀色伤词,惹天地叹息。
“是我等唐突了。”半晌方有人应,却是慕容峋,“天妒英才,战封太子遭逢意外,朕也遗憾至今。”
“是么。”纪晚苓柔声,偏字字击石壁深林以至于响彻山谷,“磊哥哥离世以后,一连好几年我都梦不到他。”
她忽低了身势,就此坐到车前踏板上,翠色长裙坠入尘土,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几年我那般思念他,却从未曾梦中相见。”
不到半柱香前还在风声四起兵刃相接。
谷内千军万马全不懂个中关窍,便是慕容家两兄弟面对这番近乎唐突的倏然倾诉也傻了眼。
“但我近来开始梦见他了。”她远目光向深谷山色,仿佛梦呓,又缓伸左手往车内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在摸索什么,
“入秋之后吧,几乎夜夜梦到。他对我说,”
终于摸到,该是重,她侧身加入右手方将其拿起——
一把巨大的弓。通体银泽,隐见赤光,恰如落日西沉最后的辉。羽箭上弦,她有些笨拙将弓挽起,似不经意,左摇右晃,最后悠悠瞄向了慕容嶙,
“封亭关战,崟蔚合谋。浅兵深伏,魂断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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