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逼真的幻境,她虽然修为削减大不如前,但神魂依旧是仙神等级,看到城墙拔地而起的那一刹那意识到了这是幻境,然而当她来到城墙之下时,一时间居然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与此同时,雕花木床上,景昀睁开了眼。
她披上淡青色的外裳,走出去。
屋外日光并不很好,景昀拾级而下,途经鹅卵石小径旁葱茏的草木,远处院落前青衣的道殿弟子们三三两两,面色焦急。
景昀步伐极轻,落地无声。直到她走到近前,弟子们才惊觉,纷纷问好:“玄真真人。”“景师姐。”
“怎么样了?”景昀问。
院内,野兽的嘶吼声源源不断传出来,一声比一声高亢凶狠,一声比一声嘶哑激烈。
三个人并排躺在门板拼成的床上,双手双腿都被死死绑住,因拼命挣动勒出了深入皮肉的殷红痕迹,仍然竭力仰起头颈,呲牙咧嘴连声嘶叫。
他们的面部只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瞳孔缩成极细的一条线,唇边露出尖利狰狞的獠牙,额头、面颊、耳后密密麻麻生出黑白褐色的兽毛,整张脸扭曲狰狞。
“妖蛊入体,救无可救。”在声声凄厉嘶吼中,景昀平静地做出了判断。
身后的弟子们顿时露出了哀伤又愤怒的神情,有弟子颤声道:“玄真真人,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景昀微微侧首,似乎看了他一眼,而后冷静地回答:“是的。”
“唯一的办法是……”
噗呲!
鲜血喷溅数丈,出口发问的弟子应声倒下,景昀反手将剑从那名弟子胸口拔出来,顺手一甩甩掉了剑身沾上的鲜血,补充了后半句话:“唯一的办法是,杀掉妖蛊的主人。”
鲜血横流的尸体扑通倒地,景昀持剑在手,缓缓转头。
身后每一个弟子的脸色都同时变了,哀伤、恐惧、惊怒……所有情绪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张张面无表情,唇角上扬的诡异面孔。
“来吧。”景昀轻声道。
下一刻,清亮的剑光照耀了整间小院。
景昀漫不经心地收剑,院中七零八落躺着满地尸体,鲜血淌成了小河。
剑尖滚落一串淋漓的鲜血,景昀咳了声,只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这一幕当然熟悉。
因为,宣府城事变,是道门历史上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时任妖王意欲北上,将宣府城当做北上跳板,精心布置派遣大妖以极其凶厉的妖毒控制城中道殿弟子,里应外合开城门引妖族入内。
道尊首徒拂微真人在外云游,途径宣府城察觉到不对赶去,宣府城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宣府城惨案震惊九州,虽然最后妖族以宣府城为跳板北上的计划中道崩殂,但当时人族势弱,一直到玄真真人继承道尊之位五十年后,依靠两代道尊积蓄的底蕴与当世无敌的修为,才迫使妖族偿还了这笔血债。
那么接下来——
景昀抬头望向天际,一振衣袖,血色浅淡有如霜雪的面颊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柔和神色。
她朝外疾步而去。
鲜血从雪亮剑刃上一串串滴落下来,景昀提剑前行,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
咣当一声大门轰然洞开,气流尘灰四处震荡。
景昀一手提剑,抬首望去,迎上了一双春水般风流蕴藉、顾盼生情的眼睛。
那是拂微真人江雪溪的眼睛。
他面色如霜,在看到景昀的瞬间却现出了一种既惊讶,又柔和的温情来:“师妹?”
“你怎么在宣府?”
刹那间景昀几乎滚下泪来。
她立在大门前石阶下,微微仰起头看着立在门口石阶上的师兄。雪白的下颌绷紧,弧线秀美锋锐,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跟我来,师兄!”
景昀的声音有如金石相击,散发着幽然冷意。
“我们去杀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本来想二更合一补上欠的那章的,但是因为一些意外,我现在还在外面,更第二章 比较困难,不要等,明天把那章补上。顺便说一下,明天找回师兄第一片神魂。
第17章 17
◎“师兄,好久不见。”◎
大门外的宣府城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中。
景昀一步踏出朱红门扉,须臾间院落中的寂静灰飞烟灭,街道上尖叫嘶吼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疯狂推搡逃散,数个怪物嘶叫着扑向人群中。
这些怪物都是中了妖蛊的人,但此刻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面生兽毛獠牙锋利,十指指尖逐渐妖化,初步显现出野兽利爪的雏形。一瞬间附近几个慌乱躲避的行人闪避不及,被合身扑倒在地上,下一刻怪物们锋利的獠牙切入人体,在惨叫声中毫不留情地撕咬下一块又一块皮肉。
江雪溪手腕一翻,剑锋轻振,剑气自然外散。
“师妹。”他轻声唤,目光一掠而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已经足够景昀领会他的意图。
景昀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
剑身呈现出一种极淡的青碧色,狭长秀丽,剑刃锋锐,倒映天光,闪烁着青碧寒芒。仿佛冬去春来春风拂过,枝头吐露的嫩芽新绿。
这是春风渡。
这是真真正正,世无其二的春风渡。
她的目光只停留了短短一刹,快到来不及眨一次眼就移开。下一刻师兄妹二人同时动作,黛色与淡青的身影交相辉映,快如两阵吹拂而过的清风。
刹那间化神境强者的威压四散,场中数只怪物来不及反应,只有青碧与雪亮两道剑光一闪,数颗狰狞的首级飞上半空,腔子里鲜血狂喷而出。
然而街道上惊慌失措的人群只顾得上逃散,哪里还有心情回头张望。眼看着四面街道均被堵塞,所有人不要命地朝远处挤去。
“娘!”小女孩细弱的哭声迅速淹没在一片嘈杂声里,小小的身体跌跌撞撞裹挟在人群中,在拥挤的人流中身不由己地踉跄前行。
母亲跌倒在地,连滚带爬避到人略少些的屋檐下,一条腿弯折出怪异的弧度,仍然手脚并用朝前爬出几步,试图追赶女儿:“我的囡囡,我的囡囡!”
然而这里实在是太嘈杂了,惊呼声、尖叫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人群汹涌纷乱,拥挤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现在就算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只怪物,恐怕怪物也要被挤得连下嘴都困难。
推搡中小女孩终于无法保持平衡,小小的身体被推挤歪斜,即将摔倒。但在这汹涌的人潮当中,只要跌倒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纷乱涌来的无数只脚踏成肉泥。
母亲的声音椎心泣血:“囡囡!”
“铮——”
景昀屈指一敲剑身,爆发出清锐剑鸣,转瞬间这清锐的剑鸣骤然转厉,压过了场中所有嘈杂的声音。
场中混乱的局面为之一停,所有推搡拥挤的动作极其迅速地一顿——这只是极其细微的片刻功夫,甚至还不够睫毛闪动一刹的时间。
下一刻景昀身影原地消失,出现在人群上空乘风而立。她抬手虚虚一抓,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地上飞起,是个身上沾染灰尘足迹,脸上遍布泪痕的小女孩。
景昀看也不看,小女孩落进她怀里只刹那功夫,确认没有严重伤势,挥袖将她再度抛了出去,轻轻落在远处屋檐下嚎啕的妇人面前。
“囡囡!”母亲一把抱住几乎失去的女儿,上上下下摸了个遍,“伤着没有,伤着没有?”
不待场中这短暂的寂静再度化为慌乱,景昀秀眉微蹙,终于下定决心,再开口时声音清宁冷寂,其中却夹杂了一丝奇异的余韵。
“道殿仙长在此,尔等不必惊惶,各自就近躲避,关门闭户独自躲藏,不得擅自出外走动!”
‘仙长’是凡人对修行者的尊称,用于自称十分奇怪,但对于僻居宣府,少见修士的普通百姓来说,这样说话恰恰最直白、最简单、最能令他们立刻理解。景昀话音一落,原本汹涌拥挤的人潮竟然缓缓散开了,每个人目光中都隐约带着恍惚的光彩,就近钻进了店铺、街巷中。
这条街道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但景昀耳力何等敏锐,自然听见了风中传来的、远处街巷中的惨呼嘶吼声。
她目光微垂,春风渡青碧的剑锋出现在她垂下的眼底。
冰雪般清冽的气息传来,江雪溪雪白纤长的手指松松搭上她的手腕,微带笑意。
他问:“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景昀抬头,微笑道:“师兄,是我。”
江雪溪搭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动作轻而有礼,仿佛只是数月未见后喜悦激动而做出的动作。但景昀对江雪溪的了解,并不逊于江雪溪对她的了解,当然知道假如江雪溪探出她的灵脉稍有异样,与‘景昀’本人稍有不符,立刻就会动手。
景昀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个时候,她不该在这里,而应该在万里之外的中州道殿闭关。她出现的太过诡异,时间又太过凑巧,用出的功法亦不尽相同,江雪溪不生出疑心才是怪事。
江雪溪松开了手,隐带惊异。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柔和地问。
景昀没有回答,只是说:“来不及解释了,师兄,跟我来。”
宣府城中心,是一座非常华丽的王府。
先帝钟爱的小儿子诚王受封于此,今日迎娶侧妃。
王府大门紧闭,六道正侧门全部封死。府中景象触目惊心,大红的帘幕撕得粉碎,齿痕爪印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碎肉四处可见,俨然人间地狱。
怪物们嘶吼着在花园和各处房舍中冲撞,唯有王府西侧一处华丽院落寂静无声。
景昀按下云头,一手牵着江雪溪黛色广袖,咣当一声房门洞开,半扇屏风半开半合,大红帐幔深处的床榻上,一个遍身新娘喜服的佳人抬起头来,发冠上六簇衔珠摇摆相击,昭示着她亲王侧妃的身份。
她看着两位闯入的不速之客,微露讶色,旋即抬袖掩口,露出了妩媚的笑意。
六道雪白华光自她身后呼啸而出,去势急如星火,袭向景昀与江雪溪。
那是六条狐尾。
这只大妖便是老妖王寄予厚望,派入城中投放妖蛊、里应外合的重臣,妖狐族王女。
妖族贵胄姓名极其要紧,轻易不对外透露,越是身份尊贵越是如此。这位不知姓名的妖狐族王女借住诚王侧妃的身份,将整座王府变成了妖蛊控制下的炼狱。而以她为首,潜入城中的妖物在城中投放下的妖蛊不在少数,控制的人数不胜数。
春风渡碧色光芒暴起,斩向雪白狐尾之中。
景昀剑光破空而去,下一刻她秀眉微蹙——这把醒来时随手捞来的长剑材质平平无奇,景昀斩杀数只怪物,居然剑身已经现出裂痕。
“师兄!”景昀扬声,“碧水芙蓉!”
他们二人早不知道配合过多少次了,江雪溪闻弦歌而知雅意,哪怕心中疑虑未消,依然头也不回,扬手掷出了另一把剑。
和春风渡一样,碧水芙蓉亦是声名大噪的名剑,然剑一入手,景昀眉梢微扬——这把剑是幻境化物。
她并不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挥出数剑,剑光破空而去,却全落在空处,转瞬间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