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云司离登基,并未怎么为难那帮老臣。
除去当初秦国公府的势力外,其他人他基本上都是能留则留。
但架不住有些人心虚,觉得新帝同太上皇一样,眼里留不得半点沙子,上赶着要主动找麻烦送死。
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换做云间月或者是容玦,必然会直接将这些人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可云司离过于仁慈,面对找死的人,都没要弄死的打算,而是下狱,流放。
但凡他狠一点,太皇太后也寻不到这个机会。
这次颜回到京兆府来,一来确实是因为云司离不方便离宫。二来也是因为颜回的私心,云司离的仁慈,对于帝王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着,既然云司离下不了手,那他就来做这个恶人,替他将那些心思不纯之人一一料理了。
他出自大梁太原颜家,一身医术却是承袭了他母亲西夏顾氏女顾琅嬛。
被宋老将军捡到,遇见宋宁音之前,他在泥里挣扎,为了活命,救过人也害过人。
心里装过天下,也装过心上人,就是没装过仁慈。
他对云司离好,是还宋家的情,对云间月好是还云司离的情,是自身利益纠葛,没有半分感情在里面。
他同情常游的遭遇,可惜他怀才不遇,从始至终却在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心里门清,偏偏就不点破。
出了京兆府,颜回站在街上愣了半响,才在车夫的提醒下回神。
他上了马车,懒懒地歪在一边:“头疼……去温柔乡。”
驾车的是乾清宫的一个小太监,之前生了一场病,被颜回顺手救过一回,醒来后就对他感恩戴德,恨不能做牛做马。
小太监以为他是去温柔乡寻乐子,嘿嘿一笑:“皇上这会儿可能还在等您回去呢,要让他知道您转道去了温柔乡,您仔细着您的腿。”
颜回也不说自己去干吗,顺着小太监的话嘿嘿笑,猥琐至极:“那怎么办,回头就说是你诓骗我去的。”
小太监连忙求饶:“您可行行好,奴才把脑袋都给您,您可别瞎说……回头皇上发火砍了奴才的脑袋,可就没人给您提鞋了。”
颜回闷笑了两声,没在接话。
他头疼的厉害,有些听不清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他就着马车里的冰凉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闻到了街道上雪的清冷,胸腔里就跟被刀刺了似的,针扎似的抽着疼两下。
都察院御史和卫国公家里死了人,京兆府里一片愁云惨淡。宁国公府和钦定侯府的灯还没熄,房梁上挂着的红绫随风摇晃,倔强地维持着仅剩的喜庆。
温柔乡里灯火辉煌,笙歌鼎沸,寻欢作乐的客人搂着姑娘追求刺激。
马车在温柔乡侧门停下,颜回下了马,面上装的镇定自若,脚步却有些虚浮。
他想了想,转头塞给那小太监一些银子:“你自己寻个暖和的地方待着,辰时再来接我。”
小太监答应一声,乐颠乐颠的跑了。
颜回缓步上前,敲完门等了片刻,一个穿着暴露,画着浓妆的姑娘才答应着将门开了。
见着门外的颜回,她哎呀一声,像是见了稀客:“是颜先生啊,半年都不曾见过您了,奴家还当您是忘了咱们这些姐姐妹妹呢。”
说着她就要往颜回身上靠,被他无情推开。
颜回懒得同她纠缠,塞了银子过去:“今儿不找你家那些姐姐妹妹,我找你家月华公子。”
话落,在那拿了银子就眉开眼笑的姑娘眼里,熟门熟路地进了门。
大梁有规定,不许官宦嫖赌。表面上大家都装出一片正人君子,背地里又心照不宣的各玩各的。
颜回出一路过去,撞见不少朝臣,卧倒在美人怀里,丑态百出。
颜先生好似觉得辣眼睛,又好似觉得多看一眼就会长针眼似的,躲着那些朝臣,辗转往后院去了。
他像是常来这种地方,也不要人带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后院有几个单独劈出来的屋子,是供温柔乡里花魁住的。颜回找到自己要找的那间,推门进去,也没睁眼看人,累极似的寻了美人榻躺下。
不过片刻,一阵清淡的熏香袭来,颜回还没睁眼,额穴就是一凉——有人在他跟前跪坐下,伸手替他揉着额穴。
“又犯病了?”耳边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半年没见你,我当你已经好了。”
按压的力道适中,暂时缓了缓脑袋里那针扎的疼痛感。
颜回舒出一口气,闭着眼道:“愁的。”
身边的人声音依旧轻轻的,人也规矩,没有近一步暧昧,也没有远一步疏离:“今年皇城里闹了大事,你在那人身边,有得愁。阿回,我们走吧,回西夏也好,回太原也好……”
颜回依旧闭着眼,眉却拧了起来,冷淡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别说我不爱听的话……常游死了。”
按压在他额穴上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揉着,力道不在同之前那样合适。
沉默良久之后,才听得耳边声音继续响起:“是吗?难怪这两日我一直不曾收到他的信件……原来是死了啊。”
他声音很轻,情绪也都压着,饶是颜回一时也分不出他究竟是伤心还是遗憾。
颜回抚开他的手,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身边的人:“我知你与他有往来,所以明日要你去京兆府一趟。”
跪坐在榻边的人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后面的话。
“宫里的事情我不便与你说太多,你只将那些你们往来的信件交给京兆府尹就好。”颜回顿了顿,又道,“经过这事常家应该是不要他了,你若同他还有感情,就将他尸首烧成灰,随便埋了吧。”
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颜回才听到他答应了一声。
他便也没在说话,忍着头疼,准备熬过这难捱的后半夜。
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颜回猜测大约是他出去了。
他躺在榻上也没说话,耳朵开始嗡嗡响,渐渐得有点听不清周围的响动,直到有双冰凉的手落在他额头上,他才猛地从混沌中惊醒。
一睁眼就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凉凉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