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涟汐是什么时候走的,沈倾颜不记得了。
等她清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今夏守在一侧,垂着头在打瞌睡,脑袋一点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有一扇窗户忘了关,凉风吹进来,带着寒意。
透过那扇未关上的窗户,沈倾颜看见外面月色很浓,落在树梢上,裹着一层霜白。
沈倾颜看得有些痴,好半响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一步一步走进南楚皇宫时,好像也是这样的月色。
那年她也不过刚满十五。
及笄之礼,旁人都会邀三五好友前来观礼。可她没有好友,甚至都不敢奢求这些。
但是她藏在心上的少年将这些原本她不敢奢求的东西送到了她跟前。
他像光一眼忽然照进自己的世界,像个老妈妈一样拿着梳子不厌其烦将她头发全部盘起,帮她戴上珠钗,穿上华丽的衣衫,牵着她的手,走到人前。
宝贝似的告诉他的好友,以后要称呼她“小魏夫人”。
那是沈倾颜这一生最快乐宁静的一年。
再往后,她踏进皇宫,从“小魏夫人”变成了沈倾颜,变成了公主,被当做一件商品,送到大梁来,从今往后,南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她再回不能回到故乡的梦。
再往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原本叫什么,皇帝和太后称呼她“颜妃”、“沈卿”,宫人们称呼她“主子娘娘。”
再没人称呼她一声“小魏夫人”。
时间久了,她险些以为生来就是大梁人。十五岁入宫选妃,历经磨难,最后跟闹着玩似的做了一个贵妃。
若非某天隐瞒了许久的身份被云间月拆穿,她险些就要这么一直误以为下去。
仿佛一个笑话似的。
躺得久了,身上不舒服。
沈倾颜刚挣扎一下,正要坐起来之际,今夏就醒了。
她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困顿,双手却本能地将她搀扶起来:“娘娘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给您倒杯水……”
沈倾颜摆摆手,哑声道:“你下去歇着,不必伺候我。”
刚刚醒来,今夏脑子还不大清醒,没发觉沈倾颜有哪里不对,犹豫道:“可是……”
“我很好。”沈倾颜依旧看着窗外,语气很轻,说出的话也不容置喙,“下去!”
颜妃娘娘脾气不好,就是今夏都不敢触她霉头,生怕等会她气着自己,连忙欠身退下。
沈倾颜依在床头,闭着眼咳嗽一声,不敢再去想以前的事情。
想的多了,也于事无补,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就算是哪日大梁改朝换代,她也依旧回不去。
她注定作为两国政治的牺牲品,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异国他乡。
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牵着她手,让旁人喊她“小魏夫人”的少年,不知还好不好。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稀疏响动,沈倾颜以为去而复返地今夏,没好气道:“让你退下便退下,磨磨蹭蹭什么?烦不烦!”
屋里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几日不见,怎么还是这样大的火气?”
声音有些耳熟,沈倾颜想忘都忘不掉。
她倏地睁开眼,看清来人之后,沉着脸道:“你怎么还没死!?”
“你们都盼着本公主死,可惜,”云间月往后瞧一眼,随即挑了张凳子坐下,“本公主就是不死,气死你们!”
深更半夜不睡觉,前来打扰储秀宫主子的人正是那全大梁都盼着她原地爆炸,螺旋升天的六公主,云间月。
沈倾颜表情顿时如同吃了一只屎里爬过的苍蝇,格外难看。
换做平时,她一定张嘴就讽刺回去,只是眼下她实在是没这个精力。
她深吸一口气,冷脸道:“有事说事,没事滚!”
容玦还在生气,不是很想搭理云间月,晚间听说她要夜闯储秀宫时,冷哼一声,直接将人拍在了门外。
半点情面不留。
没办法,云间月只好传召阴司夜闯自己家。
她往后一仰,舒适地将自己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白日沈涟汐应该来见过你,同你说过什么,让你憔悴成这样?”
沈倾颜指着门外:“你可以滚了。”
云间月并不在意,幽幽道:“同你说了南楚的事吧?嗯,让本公主猜猜,她同你说了什么。”
沈倾颜收回手,冷冷看着云间月,不说话。
她真是个美人,即便收起那一身盛气凌人的姿态,病恹恹地靠着床榻什么也是个病弱美人。
连云间月都觉得被这样的美人轻轻看一眼,会丢掉三魂六魄。
她甚至有些不忍心,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才怪。
云间月这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往旁人伤口上撒盐。
“她一定同你说这次她来和亲,并不是要嫁给哪个皇子大臣,是要嫁给皇帝为妃对不对?”
“她还说南楚的人已经放弃了你,要她取而代之是不是?”
“啊,这些你都不关心,你关心的应该是南楚那个年轻的大将军,叫什么来着?哦,魏凛。”
果然,提到魏凛的名字,沈倾颜就变了脸,虽然还带着冷意,但那眼眸之中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痛苦。
连呼吸都乱了。
云间月倾身,手撑着下巴,充满恶意一笑:“沈涟汐有个姐姐叫沈倾颜对不对?被封和颐公主,嫁与魏将军为妻。”
沈倾颜忍无可忍,咬着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间月短促一笑,厉鬼一样:“当年姐姐抢走了你的位置,如今妹妹又要历史重演,本公主心疼你。”
沈倾颜一哆嗦,被她心疼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娘娘,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帮你把魏夫人的位置抢回来如何?”云间月嘴角挂着笑意,弯着那勾人心魄的桃花眼,话里满是蛊惑,“放你回南楚,回你的家乡,让你与心爱之人重聚。”
她说得这样美好,沈倾颜险些都要心动了。
沈倾颜难以抑制地捂住嘴,笑得直咳嗽:“云间月,你看我如今这样子,回去做什么?给自己难堪吗?”
笑罢,她又满是讽刺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我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不必许我这样没影儿的好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做事,不必前来试探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