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眼泪,武徇重又恢复了之前笑容爽朗的模样,问他:“不知谢兄高中乙榜第几名?”
总算想起问自己来了,谢良臣便抿唇微笑,十分低调的道:“侥幸得中第二名。”
“你是亚元!”武徇震惊。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第二名则为亚元,其后第三至第五则称经魁,第六亚魁,再往后就没有特定的称呼了,统统为乙榜中举。
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吼,让周围围观的人也都看了过来,不少人见谢良臣如此年轻就考中亚元,都啧啧赞叹,羡慕嫉妒的更是不在少数。
江着终于找到机会挤了进来,然后他就知道他家少爷成举人了,而且据说考得还很好!
他见周围人都向谢良臣投去羡慕的目光,就也跟着站到了身后,腰板挺直,下巴微微抬起,看着十足的神气。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不同
等谢良臣回客栈时, 早有报喜人等在屋中,见他进来,立刻问道:“敢问可是谢老爷?”
他现在是举人, 别人对他的称呼也从相公变成了老爷,谢良臣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便回:“我正是谢良臣。”
听他应是,报喜人立刻便将帖报升起,同时高声道:“恭喜谢老爷高中乙榜第二名亚元!”
中进士是登甲榜,中举就是乙榜, 所以由举人考中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又会被称作两榜进士。
谢良臣看向帖报,就见上头同样写着:“捷报贵府老爷谢讳高中江城乡试第二名亚元, 京报连登黄甲。”
后头一句“京报连登黄甲”是报喜时常用的套语,意思是祝考中乡试的举人, 后面连续高中会试。
因为若是会试通过,又机会参加殿试并最终进行排名,他们殿试的答卷就是写在黄纸上的,所以才叫连登黄甲。
虽然刚才谢良臣已经在知道自己中举了, 不过此刻有官府的人如此正式隆重的来报喜, 他还是十分的激动, 便朝江着使了个眼色。
江着会意思,立刻便给了个大红封过去。
报喜人一捏就知里头是碎银子, 脸上笑容愈大,又连道多声恭喜才告辞出来。
出来后报录人骑上高头大马走了, 而客栈大堂里则有无数人朝上望, 其中许多都是此次来参加乡试的秀才, 另还有一些商人。
其中这些秀才无不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而那些商人则看他就跟看金元宝似的,双眼发亮。
谢良臣弯起嘴角,脸上带着淡笑,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回房坐好。
果然,没过一会,外头紧接着又有第二批、第三批来报喜的人到了,谢良臣继续应酬,江着则继续给着喜钱,直到最后一批报喜人走了,谢良臣这才有空喝口水。
只是他这歇还没歇多久,底下就又有学子上来与他攀谈,看样子是想跟自己结交。
谢良臣自是不可能真这些人深交,但也不能太失礼,于是只好端起十二分的客气应酬,礼数上挑不出错,不过论亲近却也没几分。
这些人试探过后,见对方只一味的客气,虽然有点失望,但是谢良臣没有轻视他们,而是十分谦虚有礼,因此大家也就没生出什么怨恨之心,只是那羡慕却是明晃晃的。
等应酬完这些人,谢良臣实在不愿再说话,就让江着把房门关了,自己先歇歇。
然后还没等他歇多久,外头又有人来敲门,却是个不认识的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手里拿着张红帖,道是同住客栈的李员外称想要来拜见新老爷。
江着接了拜帖进来递给谢良臣,他翻开一看,然后就笑了。
据这拜帖上所写,这位李老爷称他妻弟的岳家也是荣县的,与谢良臣也算有同乡之谊,只是以前未曾有机会亲近走动,如今竟然住在了同一家客栈里,实在是天赐的缘分,因此想来拜会一二。
这样七拐八拐的名分竟也能称同乡,这位李员外着实是个人才。
谢良臣实在不想应酬无关之人,便只让江着告诉对方自己不日便要回乡,这几日无暇会客,还请见谅。
哪知送走了这个李员外,后头又来了张员外钱员外。
他们都是住在这客栈里的商人,早发现谢良臣是这里唯一中举的人,而且还是亚元,猜他前途不可限量,因此都想过来巴结,甚至不少人在送拜帖的时候就暗示,他们会送大笔的银子给他。
谢良臣无法,最后只得以会友的名义出了客栈,然后去武徇的住处找他。
武徇住的地方比较偏,谢良臣原本以为问路要花上好半天,哪知附近邻居听说他是来找武老爷的,都十分热情的给他指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然后谢良臣就惊了。因为他发现来找武徇求他收下自己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夫妻二人一起来投的,都自称愿为奴为婢。
而他房中桌上更是摆着好些绸缎和礼物,一看就是别人刚送的,没见上头还写着“贺武老爷高中”?
见谢良臣站在门口,武徇双眼一亮,赶紧招呼他道:“谢兄快进来!”
两人关系因着看榜时的小插曲,倒是比寻常人要亲近点,谢良臣想着不日就要去参加鹿鸣宴,两人正好可以结伴同行,这才来找他,哪知就见到了这场面。
跪在屋中的两夫妻,见武徇坚持不肯收下自己,又听他说谢良臣也是新晋的举人老爷,立刻就调转了方向,又求他收下自己,还道二人只求个荫蔽糊口,人却是老实肯干的。
谢良臣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自家人手足够,不需他人了。
等那二人终于出去,武徇便让新收的书童站到了门边,要是有人再来,就暂时先挡回去。
他现在租的屋子简陋,只得用这个法子,谢良臣看着门口的人却很好奇,问他:“武兄很满意这个书童?”
哪知武徇却摇头,“非是满意,而是这孩子家中父母早亡,先前就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住在这里时就常见他一个人游荡,看着可怜也就收下了。”
“哦?既然如此,我见刚才那两夫妻衣衫破烂且面黄肌瘦,也甚是可怜,武兄又为何坚持不收?”谢良臣又问。
武徇轻笑一声,便把先前自己住在这里的事说了。
原来因着他本身没带多少盘缠,因此便只能租住这边的贫民区,这一月多时间,他没少见到这两夫妻泼赖讹钱,所以早知他们是破落户,如今二人来投他门下,求荫蔽,他可不敢要。
不敢要?那他桌上的这些就是正当收钱了?
许是谢良臣眼光太直白,武徇看了出来,便哈哈大笑道:“谢兄方放心,这些都是附近商户送来的贺礼罢了,并不要求我为他们做些什么,这些礼收了也没事,况且这都还是小头呢!”
确实是不值什么,等武徇回了乡,到时拿着田产、房产、店铺来求着送给他的人绝不会比现在少,至于银子,那就更多了。
谢良臣听他说起里头的弯弯绕绕,这才明白这就是阶级跃升后的潜规则。
原来那些商人们给举人送钱,完全只为了讨好自保,毕竟举人算是乡绅阶级了,就是在县令面前也是说得上几分话的。
因此他们送钱、送房,甚至送奴婢不是求你帮忙做脏事,只求别没事想起他们,去找他们的麻烦就是了。
这种行为有点像是在变相的交保护费。
谢良臣听他说完,哭笑不得,想不到他考中举人后竟变成黑/恶/势力了?
原来他以为举人有钱,是因着名下田产有很高额度的免税,别人把田产送给你,然后你收少一点的佃租,以此才变得有钱,没想到这才只是毛毛雨。
“虽我没想过要对这些商人如何,不过既然对方愿意主动送上门来,我自然是来者不拒,且若是有本县举人前来结交,谢兄今后也不必再推辞了。”武徇又补充一句。
最后这一句他说得意味深长,谢良臣稍一思索就明白了。
对方既然已经在本县扎根多年,那么必定势力不小,别人主动来示好,若是太打脸就伤面子了,更何况那些钱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收下只是为了表个态而已。
“多谢武兄提醒。”谢良臣真心道谢。
明明出身农家却人情练达却、处事圆滑且不拘泥,谢良臣对这个武徇真有些另眼相看了。
放榜次日,巡抚在园子设宴款待众位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是为鹿鸣宴。
武徇仍住在原处,只是今天才不过是他中举后的第二日,他便已换了身簇新的衣裳,而且过来找谢良臣的时候还是坐的马车。
收拾整齐的武徇看着着实变了个样子,比之前精神很多,谢良臣今天也是穿的新衣服,毕竟去赴宴要是穿得太过寒酸,算得上失礼,因此他还特地买了把扇子拿在手中,很有点风流才子的味道。
举行宴会的园子很大,里头不仅有专门的宴客厅,而且还有一方荷塘,上头建了凉亭,四周修建有围栏步道,此时荷塘里仍有莲花开放,便有不少先到的人在游览观赏。
两人到后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大家相互间也只客气问好,而最出风头的便是解元曹元广。
曹元广,年纪三十左右,出身不高家境却还算殷实,为人也很是稳重,在席间就是他带着众人跳魁星舞,唱鹿鸣诗。
众人的座位基本都是按照名次排的,因此谢良臣与武徇便分开坐了,倒是孟彻,因为这次考了第四,所以与谢良臣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上头巡抚大人训完话,宴席正式开始,坐在座位上的新举人们也开始攀谈起来,算是开拓社交,积累人脉。
其中那些出身氏族的举子最受欢迎,谢良臣就见有好几个人端着酒杯去与孟彻敬酒去了,而自己这边几乎没什么人来。
他乐得少喝点酒,便只与相邻两人举杯示意。
大家开始喝酒欣赏歌舞,席间的气氛便轻松很多,然后谢良臣就见坐在上头的巡抚开始点人问话了。
最先被叫过去的自然是曹元广,只是巡抚看着似乎只是为着客气,随意问了两句就让他坐了回去。
然后很快就点到了谢良臣。
刚才离得远,加上场内歌舞喧嚣,他也很好奇这位巡抚想干嘛,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回话。
然后他就明白了。这巡抚其实主要就是问两件事,一是可有拜师,二是可有定亲,顺带还打听了下家中情况。
谢良臣对于对方抛出的橄榄枝不感冒,便答自己已经有了座师,而至于定亲,他就答此事全由家中父母做主,他不敢擅专,同时暗示自己家境很差,还有一大票的兄弟和亲戚。
果然,知道他已经拜师且听着像是个性格懦弱的,巡抚的态度立刻就冷淡了不少,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让他回去了。
回到座位后,谢良臣继续观察,就见巡抚点的人基本都是年轻的举子,且几乎没有比解元年纪还大的。
就这么点了一圈,最终,巡抚还是发现了符合自己胃口的人。
席间,一个年轻举子在巡抚问话时就道自己没有座师,同时对巡抚隐含的招揽十分热情,最后当场拜了师。
众人见状当然是恭喜二人喜结师徒之缘,巡抚哈哈大笑,正式的拜师礼也安排在了一日后。
酒宴结束,谢良臣与武徇结伴离开园子,想起席间的一幕,他便问武徇道:“我看巡抚大人之前还更属意你,那人名次也在你之后,怎么武兄不抓住机会?”
“巡抚家的千金小姐我可消受不起,再说如今朝廷党争严重,现在就拜了码头,虽然能得一方支持,却是要不了高价,须知只有骑在墙上,两边都想拉拢你的时,那才是你最值钱的时候。”武徇朝他神秘一笑。
“武兄说话真是越来越坦诚了。”谢良臣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从不会明言,也不知道这个武徇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放心。
似是听出他言外之意,武徇无奈叹口气,道:“谁叫我与谢兄一见如故,可我也知道你非真心思单纯之人,若是我亦如此,恐怕我俩最终只得泛泛之交。”
谢良臣挑眉,啥意思,说他心黑还是说他城府深?
不过他自己暗自揣度一番,觉得对方也没说错,也就不计较了,只道:“我看席上巡抚大人似乎对孟彻很冷淡,不知是否也涉及党争。”
武徇刚想回答,正主就出现了,于是他朝谢良臣使个眼色,两人齐齐闭嘴。
“谢兄、武兄。”孟彻朝两人拱手。
二人亦还礼,“孟兄。”
孟彻在席间喝了不少的酒,现在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不过人却还算清醒,姿态风度皆翩然。
此时就见他十分谦虚的朝二人道:“我与两位学兄既然同科中举,便是有缘,再不用这么客气,只管呼我愚弟就是。”
这就要兄弟相称了?谢良臣与武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不过对于称呼嘛,他们的意见倒是一致的。
“孟兄实在客气了,你我虽是同科,但俗话说礼不可废,我们又哪敢做无理之人。”武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