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医提起来的心噗通一声踏踏实实地落回去,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
不过,说起来医典编纂这事,还跟王爷有些关系。
两年前先皇后薨逝,宫中再无贵人娘娘,太医院妇人科1的医术便没了用武之地。
他与同僚商议后便去请示王爷,能否选一批民间的大夫跟着太医院学习一段时日,以后行医便专门诊治女子的疾病。
如此有后生继承,不断实践,医科才能生生不息地向前。
王爷听过后很是支持:“你先从京城选些合适的,让各州府医官陆续分批选人进京。多选些女医,往后给百姓看诊也方便。”
章太医明白这话的意思——既是要学习妇人科的医术,往后要常常给女子看诊,确实是女医会更妥帖一些。
这桩事如今已经步入正轨。
那些学成归去的大夫将看诊的医案源源不断地送至太医院,他与同僚觉得珍贵,便着手据此编纂妇人科医典。
只是王爷回京才不到一个月,居然就对太医院这等小事都了如指掌。
章太医不知道的是,由于魏太医的事,傅司简回京后让玄卫彻查了太医院上下,自然事事清楚。
此时,章太医压下心中的震惊,忙不迭地站起身挪了位置:“王妃,臣给您请脉。”
傅司简拉着顾灼的手搁在脉枕上,抚了抚她腕间那颗小巧的红痣,又想起些别的:“夭夭,你身上若是有陈年旧伤没好透彻的,也一并让他瞧瞧。”
他方才在院中见着章太医时,第一个念头便是让章太医给顾灼把个脉看看她体内寒气祛尽了没。
尽管在幽州时已经带她看过大夫,可他还是担心她落下病根。
尤其她在军中摸爬滚打,淬炼出一身坚韧和意志,就算是来月事时仍有些不舒服,她可能也不会当回事儿。
如今能让章太医再确认一下,总归更放心一些。
顾灼歪头想了想,看向正在诊脉的章太医:“我肩上的伤一到雨雪天气就不痛快,这、能治吗?”
“臣调些敷的药,您先用五日,再辅以针灸,应该能缓解大半。只是要根除的话,却是不能了。”
这也足够让顾灼惊喜了:“太医能否将这药方和针灸的手法教给我带来的军医?”
军中将士多多少少都有她这样的伤病,若是能缓解大半,便再好不过了。
“自然可以。能为边关将士尽些绵薄之力,是臣的荣幸。”
顾灼十分满意。
章太医诊完脉站起来道:“王妃身体康健,并无不妥。您肩上用的药,臣明日送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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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邵东便带着人与章太医一同告退了。
出去后,章太医喜上眉梢,甚至高兴地哼出了小调。
他终于能给皇上有个交代了。
王妃真是他的大恩人!
不过,王爷居然是因为嫌苦才不喝补药。
唉,年轻人。
药,哪有不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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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侍卫甲凑上来一脸八卦地开口:“大哥——”
邵东立马端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等着迎接兄弟们滔滔不绝的崇拜,然后便听到:
“——王妃一点儿都不像你说得那么凶啊。为了让王爷喝药,王妃还亲自喂呢。”
邵东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什么时候说过王妃很凶啊!你不要造谣生事好不好!
侍卫乙接着道:“就是就是,以前听大哥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王妃一言不合就会揍王爷呢。”
邵东嘴角抽了抽,为自己兄弟的脑子感到担忧。
王爷对王妃百依百顺得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过去,你居然觉得他们之间可能会出现“一言不合”的情况?
不是,这群兔崽子怎么就抓不到重点呢?
你们到底有没有把“别惹王妃”这几个字记在心里啊!
惹到王妃真的会哭都没地方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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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顾灼进宫面圣述职,将顾家军中将领、士兵、马匹、武器、粮饷、训练、战事成败等等情况一一道来。
……
“军中时时严阵以待,定为皇上和百姓守好北境。”
“北境有你们,朕自然放心。过几日,朕去京郊大营的校场亲自检阅小将军带来的精锐之师。”
“谢皇上。”
谈完正事,裴昭终于能放松下来:“皇叔、皇婶留下陪朕用午膳吧?”
顾灼被这声“皇婶”叫得一愣,然后便听见方才一言不发的傅司简温柔开口:“夭夭想不想尝尝御膳房的手艺?”
听他这意思,她若是说“不想”,他还打算带着她违抗圣谕是吧?
她还没有这么胆大包天哎!
顾灼瞪了傅司简一眼,转回去向皇上抱拳行礼:“臣遵旨。”
席间,裴昭兴致勃勃地问起北疆是何风土人情,言辞间颇多向往和憧憬。
顾灼只当是皇上没出过皇城,所以对万方皆有好奇。
于是,她描绘大漠孤烟、北风卷地、乱琼碎玉,讲述金戈铁马、民风淳朴,也直言地瘠民贫。
裴昭听完后,眼中亮色依旧,保证般地对她说道:“北疆一定会富庶起来的。”
顾灼眉眼柔和:“嗯,臣也相信。”
……
一顿饭吃到尾声,三人已经说到了昨日早朝上的事。
裴昭心虚地看了一眼被自己坑了的皇叔,转移话题道:“皇叔打算如何处置俞汉?”
“先熬鹰吧,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就再等等凉州的消息。俞汉此人不简单,我担心他会有后手,小昭,你多派些人隐在暗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嗯,知道了。”
……
顾灼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暗暗感叹了一句:不得不说,御膳……确实还挺好吃的。
她给傅司简递了个眼神: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傅司简看懂了却没答应,倒了杯茶推给小姑娘:“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又转头看向裴昭:“小昭,陪你皇婶聊聊天儿。”
裴昭点头如啄米:“皇叔放心。”
顾灼额角跳了跳,觉得自己的为臣之礼被傅司简那句话糟蹋得稀碎。
她不想大不敬啊!
顾灼闭了闭眼:“你快去吧。”
傅司简瞧见小姑娘这副无奈的模样,好笑地抚了抚她后脑,没再说什么便出去了。
-
腊尽春回的时节,大多数花木还沉睡在料峭的风中,不肯吐露新生。
唯有常青的苍松翠柏,奇形怪状的山石堆叠,以及凌寒独自开的梅花,让御花园显得不那么萧瑟索然。
西南角有一小片桃林,枝干肆意伸展,参差错落。便是如今还未开花,也颇有一番意境。
不过,傅司简却不是来赏景的。
“这些桃树是谁培植的?”
方才在此处修剪枝杈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回王爷,是、是张公公。”
“叫他过来。”
“是。”小太监如蒙大赦地退远几步,转身跑开。
……
没过一会儿,张公公就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过来了,他可不敢让摄政王久等:“王爷。”
傅司简轻轻压下暗紫红色的树枝看了看,未见吐苞,便问道:“京城的桃树何时开花?”
张公公的气还没喘顺:“再过半个月就、就陆陆续续地开了。”
“王府的花园中要移栽些桃树,你去照料一下,到它们开花为止。”
“是。”
-
勤政殿内。
裴昭正在解释这两年顾家粮饷经历的曲折。
顾灼觉得,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却实在是个讲故事的高手。
抑扬顿挫,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她虽早已知晓第一次粮饷迟到是因为户部尚书构陷顾家、妄图削减,却并不清楚傅司简当时竟是在那般危机四伏、孤立无援的境况下与世家周旋。
若非他力挽狂澜,顾家必定会受到世家党同伐异的打压。
北戎若是再趁机南下,大裴便是内忧外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