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中的时候,简飞振才带着简老夫人从外面回来。他们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去了另外三家京城里很有名气的药堂,找不同的大夫看过,都说是中风之后的遗留。当听说简老夫人昨日中风,今日就能出来行走,那三家药堂里的大夫非常眼馋太医开的药方,千方百计索要药方原本,说是要“细细考究”一下,看是不是那药方导致了简老夫人的“嘴歪眼斜”。
简飞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那几个大夫围着简老夫人套话,看出些端倪,自然不肯拿出药方,差一点就走不出来。他们本来就是化名而来,没有向药堂里面的大夫说出真实姓名。而外院管事东兴给他们套的车,又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走在大街上,基本上没人看出来他们是从镇国公府里出来的。甚至连简老夫人都不愿让人知道她是镇国公府的老封君。所以还是费了些功夫,才摆脱药堂里面的人,从里面脱身而出。
不过这样一来,简老夫人倒是不再怀疑太医的药方有问题,也不再认为是简飞扬两口子居心叵测地害了她。只是就算如此,她的眼斜嘴歪还是没有人能医治,让简老夫人十分抑郁。
最后简飞振却不过简老夫人的哭求,让东兴将车赶到大觉寺,找高僧诵了经,又上了香,简老夫人才心情好了些,肯跟着简飞振回镇国公府了。
一回到镇国公府,简老夫人径直去了内院正北面的暄荣堂,根本就不愿意踏足平章院一步。
暄荣堂是一向是镇国公府里老封君们暮年养静的地方,同平章院和致远阁隔着一个大大的荷花池,十分清幽宽敞。其屋舍家私,其实并不比平章院要差,有些地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飞振送简老夫人去了暄荣堂,东兴便来到致远阁,求见国公爷和夫人。
简飞扬听说东兴回来了,知道简老夫人和简飞振应该也回来了,便让东兴进来回话。
东兴将他们今日一天里去的地方,做的事,见的人都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简飞扬沉吟一会儿,便让他下去了。
贺宁馨也在一旁听着,当听到东兴说,简老夫人一直要求去大觉寺找高僧诵经祈福,心里便咯噔一下,有了一丝不好的联想。
等东兴走了,贺宁馨手里拿着一柄喜登枝双面绣缂丝团扇无意识地摇来摇去,眼睛定定地望着屋里东面靠墙的一排黄花梨木多宝格架子。那架子左上方的格子里,摆着一尊毫无瑕疵的羊脂玉观音,手持净瓶,瓶里几株杨柳枝用了一般精雕手势才用的镂空刀法,雕得维妙维肖。
“宁馨,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娘?”简飞扬踌躇了半晌,试探着问道。
贺宁馨回过神,转头看着简飞扬笑:“探病?”
简飞扬嘴角微翘,走过来将贺宁馨从垫了好几层厚垫子的圈椅上拉了起来,道:“她到底是长辈,我们做晚辈的,总不好真的把她丢给几个下人,就不闻不问了吧?”
贺宁馨偏着头,眼珠转了转,对简飞扬道:“去也无妨,不过去之前,我们要先送些礼物过去才是。”便对屋外叫道:“扶风,进来一下。”
扶风从外面走进来,笑盈盈地问:“夫人有何吩咐?”
贺宁馨拿着团扇指了指多宝格上面的羊脂玉观音,道:“给我把那尊观音放到匣子里,仔细包裹起来,给暄荣堂的老夫人送过去。”
扶风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尊玉观音,又看了看贺宁馨,结结巴巴地道:“……夫人,这是太太给的陪嫁。”
贺宁馨拿扇子捂了嘴笑:“不过是个玩意儿,能派的上用场,就是好物件。”说得连简飞扬都一头雾水。
“宁馨,你何必拿自己的东西填陷进去?”简飞扬不想让妻子看在自己份上,去讨好一个无论如何都取悦不了的人。
贺宁馨笑着斜睨了简飞扬一眼,没有说话,眼盯着扶风走过来,将羊脂玉观音仔细从多宝格上取下来,又从里屋的柜子里取了个一尺高的锦盒过来,将羊脂玉观音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等扶风将羊脂玉观音放好了,贺宁馨才一字一句地道:“你记好了,我现在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漏,都说给老夫人听。”
扶风忙抱了锦盒在怀里,聚精会神地看向贺宁馨,一幅全神贯注的样子。
贺宁馨走过去,空着的那只手在扶风怀里的锦盒上摩索了几下,便抬头看着扶风道:“你对老夫人说,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就只会得恶果。这尊羊脂玉观音,是当年大觉寺圆寂了的了凡大师专门持诵过的,对祛除邪祟有奇效。老夫人可以将此观音供于佛堂之中,持诵七七四十九日,然后供到平章院里,心祟可解。”
扶风听得迷迷糊糊,囫囵吞枣地记了个圆乎,又当着贺宁馨的面,重复一遍,倒是一个字都不差。
贺宁馨晓得扶风记性甚好,因此一般传话问话,都是让扶风去。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心里也疑惑上来,在旁边默不做声。
扶风重复完贺宁馨交待的话,又问道:“夫人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贺宁馨眼波流转,往简飞扬那边飞了一眼,笑道:“还有,说完我刚才吩咐的话,再问问简老夫人,有没有空拨冗见见国公爷和我。就说我们这两天一直是一头雾水,不知平章院里到底出了何事,让老夫人不肯再住进去。——若是老夫人知道平章院里有不妥的地方,还望老夫人亲口告知一二为好。这平章院以后要做了礼仪馆,可是要供奉祖宗牌位的,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扶风也是个聪明人,闻言心领神会,笑着抱了锦盒去暄荣堂传话去了。
等扶风走远了,简飞扬才叹了口气,过来拉着贺宁馨的手,看了她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贺宁馨也有些忐忑,试探地问道:“国公爷可是觉得宁馨不孝?”到底是他亲娘,贺宁馨有些担心自己又自作主张了。若不是简老夫人此举有可能关系到全族的生死,她也不会这样咄咄逼人。
简飞扬看出贺宁馨的心思,心里觉得暖融融的,温言道:“没有。你做得很好,换了是我,也不能马上想出这样妥当的法子。”
贺宁馨仔细看着简飞扬的眼睛,见他不似作伪,才放下一半的心,拉着简飞扬到一旁的高背雕花扶手大官椅上坐下,又去一旁的茶龛里给他续了一杯茶过来,慢慢解释:“国公爷不怪宁馨自作主张就好。——国公爷也看出来了,娘这次,实在是有些出格。就算不忿我们,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有些东西,是绝对沾不得的。说实话,我宁愿是我小人之心了。希望平章院里,没有像我们想的一样糟糕。”
两人都知道贺宁馨说得是什么,却都没有明言点出来。这种事,大家子里都是避之唯恐不绝的,他们也只是猜测而已,顺便敲打一下简老夫人,免得这位老夫人,以为一个孝字就能罩着她,让她为所欲为。
扶风拿了锦盒来到暄荣堂,依言先说了一遍贺宁馨交待的话。
简老夫人在暄荣堂里,终于将幕离取了下来,此时抱着羊脂玉观音翻来覆去地看,居然笑了。——虽然嘴有些歪,眼有些斜,可是扶风看得出来,确实是在笑。
可是听完扶风转述的贺宁馨的话,简老夫人的手又哆嗦起来,脸上涨得通红,又冷笑连连。看了看那羊脂玉观音,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如拿着烫手的山芋一样,立时将那羊脂玉往锦盒的方向一扔,对扶风道:“这尊菩萨太贵重了。老身消受不起,你拿回去给你们夫人供着去吧。”
扶风不以为意,扑上去抢过快要落地的玉观音,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里装好,盖上盖子,捧在怀里。又将贺宁馨后来说的话问了一遍,并且一再强调:“老夫人,您若是真的平章院里有不妥,可一定要说出来。要知道,我们夫人差一点就住进去了……”
简老夫人没想到贺宁馨不仅看出了她的谋算,还出言挑衅,不禁胸闷若狂,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对扶风怒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一旁候着的大丫鬟芳影吓得赶紧过来给简老夫人顺气,既拍她的前襟,又摩索她的后背,叮嘱道:“老夫人,大夫说了,老夫人中风刚好,不易再次动怒。若是气得很了,很容易复发的。这要再次中风,就不会好得这样快了……”
这话提醒了简老夫人。哼,这肯定就是老大两口子的诡计了。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既然你们做初一,就别怪我老婆子做十五!
想到此,简老夫人倒是平静了下来,一边自己给自己顺气,一边慢慢坐了下来,将腿抬到炕上,对芳影道:“给我捶捶腿。”又叫小丫鬟过来,道:“拿擦地的布过来擦地,以后别什么人都往院子里放!——我的病还没好,以后要养病,不能见人。”看着陪笑的扶风更是色厉内荏道:“你回去跟你们夫人和国公爷都说了,以后我不叫他们,他们就不用过来了。晨昏定省什么的也都不用了,不看到他们,我兴许还多活几日!”唠唠叨叨地又哭起老太爷来,只说自己命苦。
扶风依然笑着给简老夫人行礼,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道:“那老夫人就歇着吧,奴婢回去复命了。”
简老夫人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扶风抱着大锦盒回到致远阁复命,简飞扬十分诧异,看着贺宁馨道:“你都做无本的买卖啊!”
贺宁馨抿着嘴笑,道:“我哪有那么厉害?——凑巧罢了。”
简老夫人这一“养病”,镇国公府倒是清闲下来。
贺宁馨将平章院里所有的下人都安置到暄荣堂里,又派了专人守着暄荣堂的院子,不许随意进出。
简飞扬趁夜亲自去了平章院的内室,在那张填漆床底下的一块活动青砖底下,找到一个造型十分怪异的童子木偶,木偶上还贴着贺宁馨的生辰八字。简飞扬面似锅底,拎着木偶飞身来到暄荣堂,将偶人捏成木屑碎末,撒到暄荣堂的院子里才罢休。
这件事,坚定了简飞扬向贺宁馨直言相告的决心。
倏忽二十几日过去,眼看就要到八月初一,便是简飞扬领密旨出京的日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18wenku.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