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映朝阳天接水。
滚滚江河,翻腾汹涌。
惊涛骇浪激荡碰撞,喷吐无数白沫,更引起狂澜万丈。
这正是楚江与大运河交汇之处。
即使是自小弄浪的船夫,也不敢轻易涉足这块水域。
便是在这里,一艘大船在浪尖浮浮沉沉。
有人一袭白衫,稳稳当当立在船头。
他的脚边周围,满是挣扎跳动着的、大大小小的肥鱼!
船前浪中,竟有人影飞速掠过。
人影愈掠愈快,很快,船前卷起巨浪,比周遭所有浪头都高大生猛。
倏然,那巨浪中爆射出汹涌元气。
电光石火间,数十条浪里白条被齐齐震出水幕。
纵使它们再如何拼命扭身甩尾,却还是尽数落到甲板之上。
噼里啪啦,像是下起肥鱼雨。
巨浪起得快,落得也快。
待浪中肥鱼尽数掉落船头甲板之后,巨浪便也消散。
沉寂一息,水面再起波澜。
乘青遥自水中跃出,露出上半身,抬头望向船头柳公。
“柳前辈,可够吃了么?”
船上少说已有几百斤肥鱼,就是十天半个月也该够食用了。
只不过,柳公没有开口,乘青遥便只得继续捕捞。
听闻此一问,柳公点头眯眼笑道:“够了,上来杀鱼。”
食材有了,但离入口仍有一道关卡。
乘青遥闻言,只得苦笑答应。
以掌拍浪,冲天而起,眨眼之间,人已稳稳落在船上。
柳公搓起手,翻手备齐一应厨具食材。
“大鱼蒸烹煮,小鱼炸煎烤。
那些跳得最欢的,正好加点豆腐做鱼汤,滋味美得很……”
霞光褪去,正午阳光当头直照,逐渐西斜。
船上炊烟升起,飘散四方。
长发斑白的年轻男子手中翻飞,面前炭火一字排开。
他宛如最顶尖的酒楼大厨,运转神台,靠着修为催动火焰,同时处理着大小鲜鱼。
煎炸烹炒烤焖煮。
算无遗漏。
处理下来的内脏皆往后轻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回水中。
乘青遥烧得飞快,却有人吃得更快。
他的对面端坐着的儒雅中年男子一手抓着喷香肥鱼,一手执白皮葫芦,大快朵颐,好不痛快。
乘青遥不得不叹服。
上百斤的鱼,他连轴转不停歇处理到现在,但却一口都还没吃上。
柳公大口吃鱼,连刺都不吐。
就着酒喝,接连吃了近百斤仍不嫌够。
“美味啊!”
柳公赏着这水光山色,畅快叹道。
他突然看向乘青遥。
“你不爱吃鱼吗?”
乘青遥诧然:“柳前辈吃饱了吗?”
柳公摸了一把嘴角酒渍,高扬起眉。
“我不吃饱,你便不能吃吗?”
乘青遥:“……”
既然如此,他不再客气。
从储物手环里取出酒水,抓起刚烤好的鱼,一试滋味。
柳公笑眯眯看着他。
“怎么样?楚江白条,滋味不错吧。”
乘青遥连连点头。
水面已经平稳了下来,无波无浪。
船行向西,俨然已正式进入大运河。
“你现在下水去抓,不管什么鱼,也绝不会有如此鲜美滋味。”
乘青遥极目远眺。
已入大运河,往前去的水道便是晋州。
这是晋王的地盘。
大夏十九州,影响力较大的列王,当属晋王、齐王、秦王。
其中晋王首当其冲。
到了这里,楚王便是鞭长莫及,再管不到他。
如此,乘青遥便算是安全了。
趁着酒兴,乘青遥伸手遥指前方。
“前方有一城,不出两日便可抵达。
柳前辈,不如届时停船靠岸,补充些酒肉物资。你看如何?”
柳公赏了他一记白眼。
“你有病。”
这三字掷地有声,不似说笑。
乘青遥闻言,愣看向柳公。
“柳前辈何出此言?”
灌下一口酒,咽下一口鱼肉,柳公不急不慢道来。
“你这个人,生来有病。你在哪里都能闹事,动辄杀人,谁都敢惹。
你可知,晋州不比楚州。
晋州疆域之广虽略逊楚州,但人口却有楚州两倍不止。
再以其地理优势,位居天下之中,是中原腹深之处,物产丰饶,晋州繁华远胜楚州。
这里城池更多,门派无数,豪门世家高手如云。
而前面,便是晋州南部最大最繁华的邢城。
你若在这里再触怒了个什么城主,我怕来不及救你,你便连具全尸都难留下。”
此一番话,听得乘青遥竟是无言以对。
他讪讪挣扎道:“我与夏无忌有血海深仇,但与晋王并无干系。无缘无故,我又怎会惹是生非?”
柳公不屑。
“我略通观人之术,看得出这天生是个生事的杀星,你不惹事,祸害自来。而晋州这地方……从晋王这一系以降,哪有什么好鸟!
晋王一系,可是有前科的!”
乘青遥闻言蹙眉。
“前科?”
“往前再早几朝,某一代晋王,造过反。”
乘青遥震惊。
“晚辈阅览群书,史书更是无一遗漏。可从未有一本史书提及此事!”
柳公又饮一口酒,罢了长叹息一口。
“毕竟年轻,有些事能刻在史书里吗?”
乘青遥久久震撼,难以自拔。
柳公不再提晋王一事,伸手抓向乘青遥手中新烤好的鱼。
“现杀现烤,赶紧趁热吃啊,不必客气。”
乘青遥收回心神,低头食鱼。
隐隐间竟有与柳公一较高下之意。
不过,他再怎么加速,仍是差上一截。
柳公看上去斯条慢理地饮酒吃肉,一口却能吃半条鱼。
乘青遥心服口服,人家是资深老饕。
待两人解决满船肥鱼之后,一下午便已过去了。
暮色四合。
天沉沉的,乌云密布直往下压,大有催倒一切之势。
云里似乎攒着雪,将落未落。
乘青遥走上前去,点起了船头一盏孤灯。
灰暗苍茫的山川水天之间,仅有这一抹暖黄的亮光,
他盯着这灯火,
光影里似见到了连云宗的山、云梦大泽的水、鹤城的血火和楚王宫的白发与惆怅,他看见了商无尘,也看见了夏葳蕤。
直到柳公唤他一声。
乘青遥深吸着这雪天将至混着阴寒水意的空气,两岸只有簇簇山阴,河道里只有沉沉冷光。
灯火里都是过去,
眼里的才是人间。
乘青遥转身回到船舱。
外面已无景色可看,不如静坐修炼,伺机突破。
他滞留在神台境大成阶段,已有一段时日。
修为日益见长,却迟迟未有突破迹象。
“镇真龙于浮屠,见镇龙于心灵,养真龙于元神……乘真龙而游山海……”
神念波动更胜从前,神台之上,星光璀璨耀眼。
祭龙之火澎湃,更有龙吟阵阵。
脑域中日月高悬,照见星辰齐聚。
只差临门一脚。
柳公还是倚在窗口,半身懒散看向窗外。
黑魆魆的山峦轮廓连绵不断。
“年轻人哪赏得来这等风景哟。”
夜色宛如泼墨,隐去万般色彩,余得水面零碎波光,头顶阴云间的稀疏星子,剩下便是朦胧的黑。
山水如墨泼成!
突然,这片墨色中隐约亮起一处光。
一艘船自他们后方悄然赶上。
对面占着船小轻便,速度比他们快上一截。
柳公突然回头,唤起乘青遥。
“年轻人,你尝过女人的滋味否?”
乘青遥收敛起息,睁开眼眸。
本道柳公有何要事,却不想是这个话题。
他听得呆了一下,瞬间脑海闪过一抹靓影。
惆怅之意浮上心头。
乘青遥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比酒好喝吗?”
柳公看着手中的白皮葫芦,挑了挑眉。
“那当然没有。”
乘青遥拿起案上酒壶,往杯中倒满好酒。
仰头,一饮而尽。
虽是好酒,却比不过柳公那白皮葫芦里的一滴。
若是再饮一口……
乘青遥有种预感,再饮一口,他定能突破至灵胎境!
他放下酒杯,语带三分醉。
“那还是喝酒吧。
前辈,你的酒好,一杯念念不忘,再给我来一杯行不行?”
话音未落,却见柳公利落干脆,抬起一脚。
砰!
顿时天旋地转。
等乘青遥回过神来时,人已滚到船舱口,脑袋直直撞开舱门。
“想得美,那你还是去找女人吧。”
柳公收脚,再饮一口,不再看他。
乘青遥原地爬起,满心疑惑。
他十分不解,柳公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话题。
女人?
哪来的女人?
正念及此,只见柳公好似看穿他心思般,伸手一指靠近的那艘小船。
“年轻人,你的艳运来了!”
说话间,那船竟如有所感应一般,朝着他们的船靠得近了。
待两船并驾齐驱,速度相对平稳之后,对面舱内的灯光闪烁,似有人起身。
船舱帘子挑起,打里面出来一个女子。
世间还有如此媚娘!
女子着一身碧青长裙。
锦缎抹胸,衬着她肌肤赛雪,吹弹可破。
外衣轻薄如纱,慵懒随意地在腰间系紧,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细腰,更显得身量苗条,柔若无骨。
女子轻启朱唇,吐语如珠,声音柔和又清冽,宛若空谷幽兰,灵鸟轻啼。
“公子。”
乘青遥应声抬眸,对上她的眼眸。
两弯似蹙非蹙柳叶眉,一双似笑非笑含露目。
只看一眼,如见万千山水。
再细一看,对方不过美目轻弯罢了。
女子粉面含春,摇曳身姿,金莲踏足而来。
月光下更显妖冶妩媚。
“公子,”
她笑吟吟问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