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一双美眸盈盈望来,眼尾隐约有流光,温柔的笑容中却似乎带有丝缕的歉意。
她竟记得他。
江殊澜笑吟吟地出现在了他眼前,还提着那些嫣红染露的玫瑰。
那是她最爱的花。
此时也正在她裙裾上盛放。
临清筠微微颔首,声音疏离平静:“殿下。”
隔着面具,江殊澜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但这声音不是她所熟悉的。
以往临清筠和她说话时,总是语调温和,带着几分化不开的缱绻柔情。
此时临清筠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想和她撇清关系。
可他们分明什么关系都还没有。
面上不显,但江殊澜心里的慌乱已然疯长。
瞥见落了满地的花瓣,江殊澜抬起手里装满红玫瑰的篮子,让它和临清筠的骏马齐高,柔声问道:
“她们的花儿你都避开了,那……我的呢?”
尾音悄悄上扬,像是绕了个小钩子。
临清筠的心脏停跳一刻。
五官殊丽的女子轻轻仰首,修长脆弱的玉颈毫无防备地微扬,眸中只有细碎星点和他的身影。
“殿下为何要把这些花给末将?”
将士们的队伍随着临清筠停下,旁人好奇的眼神也不时朝两人投来。
早已习惯了他人的各种目光,江殊澜没有丝毫畏怯,反而朝临清筠笑得明媚。
“有人曾和我说,接心悦之人回家时,要有花。”
临清筠脊背僵硬,犹如绷直了的弓弦,握着缰绳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已经微微发麻。
四周听见江殊澜这句话的人都屏息凝神,安静待在近旁的叶嬷嬷也是心里一惊。
她没想到公主会这般直白地道出心意。
见临清筠沉默着,江殊澜朝他身旁的将士抬了抬下巴,故意道:“临将军若是不愿收,我便送他了。”
正暗自等着看临清筠会作何反应的纪怀光愣了一瞬,立马摇头,“殿下说笑了,恕末将带着先行一步。”
纪怀光忙不迭地朝身后的将士们挥了挥手,引着大家绕开临清筠继续往前走。
公主说要把花送给他的时候,离得最近的纪怀光明显感觉到临清筠身上的气势冷硬锋利了几分,他哪儿有胆子收。
为给后面的将士们让路,临清筠下意识驱马往路边靠,发现江殊澜的目光一直追着他。
“看来临将军不喜欢这些花,我还是送别人吧。”
正说着,江殊澜的目光便作势在不远处经过的将士中逡巡,附近的将士们都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她像是很快便挑好了,正欲启唇唤那人过来,手中却倏地一空。
高悬的心终于轻轻缓缓地落到实处,她含笑看向临清筠。
见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临清筠微抿的唇线不动声色地扬了扬。
“多谢殿下的花。”
“天寒地冻,殿下早些回府吧。”
“马车坏了,雪天走路不便,能劳烦将军骑马送我回府吗?”
江殊澜微微蹙眉,像是真的在为回府一事烦忧。
临清筠的眼神晦暗不明。
雪白鹤氅很适合她,内里的一袭红裙也映衬得她的小脸更加瓷白细腻。细眉轻蹙时,像是最娇妍的美被打扰。
应该无人会忍心让她烦恼。
但她方才的言外之意是想和他同乘一匹马。
“殿下此话当真?”
“将军不愿意吗?”江殊澜掩饰着内心忐忑,故作平静地反问。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临清筠垂眸,发现江殊澜粉白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攥着鹤氅的一点边缘。
还和以前她被先帝提问灯谜却答不出来时一样。
临清筠身穿铠甲时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松动了些许,唇边也不自觉带了些温柔的笑意。
把花篮换到左手,临清筠弯下腰长臂一伸,将故作镇定的人儿拦腰抱到马上,侧放在自己身前。
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江殊澜惊呼了一声,人群也变得更加热闹。
“难怪刚才公主听状元郎说要悔婚时一点都不难过,原来她心悦之人是临将军 !”
“那婚约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呢,我看啊,公主还是和将军更登对些。”
“我还以为公主会和别的女子一样被将军拒绝呢!”
“但听说将军日日戴着面具很可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脸上有可怖的伤口。”
“不会吧……”
“都是没影儿的事,这么好的日子别瞎说!”
……
叶嬷嬷带着侍卫穿过人群赶着回府时听见这些议论。
若公主昨夜那些画里的人是临将军,那说一句天人之姿也不为过。
她原本以为公主是情窦初开,但方才公主那般大胆直接,情意更像是早已深铭肺腑,浓重得让她一刻都不愿耽搁,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临清筠把花篮递到江殊澜手中,右手持马鞭,左手虚绕过她的纤腰牵住缰绳,轻夹马腹,骏马重新慢悠悠地往前走。
临清筠克制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及时护着,却不会唐突了她。
“殿下可知今日与末将同乘一马后,京都众人会如何议论?”临清筠淡声问。
大启民风开放,男女之间的正常相处并无太多限制。但他们此刻仍算是很亲近暧昧了,往后有关两人的猜测不会少。
江殊澜半真半假地问他:“将军可是已有心悦之人,担心她听了这些议论会吃醋误会?”
临清筠顿了顿,“殿下在试探末将。”
江殊澜猜到临清筠能察觉她的意图,但没想到他会挑破。短暂沉默后,她直截了当地说:“对,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
“没有。”临清筠打断她的话。
得到这个答案,江殊澜才不动声色地轻轻倚靠在他胸膛上。
虽还隔着冰冷坚硬的铠甲,但她已经重新感受到了被他拥在他怀里时才会有的安心。
发现她的小动作,临清筠呼吸乱了几分,凝视着她红透了的耳尖,问:“那殿下呢?今日之事,可是负气之举?”
“什么负气……”江殊澜怔愣了几瞬,旋即仰首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你以为我是为了气范明真才来接你?”
临清筠没有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江殊澜一时有些气闷。
虽说在第一次和临清筠对话时就表明心意,确实是江殊澜有些操之过急了。在他看来可能有些反常。
但他怎么能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气范明真呢?范明真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世临清筠应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她一两次,未曾和她接触过。可一想到被自己的爱人误解,江殊澜还是有些挫败和委屈。
她侧首看向临清筠,故意说:“临将军骑马怎的比我平日走路还慢了?要不换个位置,我送你回将军府?”
临清筠知道自己惹她不悦了,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冬日天寒,马跑起来风大。”
江殊澜点点头,了然道:“原来临将军比我还畏寒。”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
留京的手下说她这几年待人变得冷淡了很多,但他觉得她分明就还和当初那个明艳少女一样。
“殿下当心些。”
话音落下,临清筠挥动马鞭,促身下的马跑了起来。
第五章
以前江殊澜常和父皇一起去骑马,但她已有很多年没听过疾风在耳边怒号的声音了。上一世的最后几个月,她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某些长久沉寂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突然都苏醒过来,马奔跑得越快,她便越觉得亢奋欢欣。
他们很快就超过纪怀光到了队首。道路两旁都有侍卫拦着人,积雪也早已被铲净,宽阔的长街上畅通无阻。
“再快些!”她转头看着京都街景和人群不断后撤,毫无顾忌地朝身旁的人喊,“清筠,让马跑得再快些!”
听到她唤自己什么,临清筠心跳微乱,几息之后才顺着她的意思加快了速度,也一直注意着护她周全。
马上颠簸不止,冰冷的风像刀子似的打在江殊澜脸上,还不住地往她衣服里钻,但她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内心一片滚烫。
她真的活过来了。
没有中毒,不用四处求医问药,不需要躺在床上做个无力自己吃饭穿衣的废人,更不会早早离世留临清筠孤守一生。
她深爱的人此刻就在身边。
江殊澜从临清筠手里拿过缰绳,控制着临清筠的战马往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临清筠并非第一次见江殊澜骑马。
他曾无数次隐在猎场一角,欣赏她驯服那匹漂亮烈马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