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一点,这门亲事,或许原便不是自己儿子想的那般简单。
可惜,她的这两个儿子媳妇都不是聪明人,永昌侯府从老侯爷过世后便渐渐走向没落,现如今在京都世家中已经堪堪只剩个三品世袭爵位和一点祖荫。
世子沈文清也资质平平,侯府这高门大户,老夫人早就看得清楚,不过是外强中干,早不复当年了。
她低低叹息一声,半晌后,握住沈梨的手紧了紧,缓声道:“阿梨,永昌侯府待你不好,祖母知道,如今你入了耀王府,得耀王青睐是你的好运气,永昌侯府却始终是亏欠你的。”
“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后永昌侯府沾不到你的光,是因果报应,你离了侯府,便好好做自己吧,不想再与侯府有瓜葛也罢,愿意提携哪些妹兄也罢,都凭着你的心意去做。”
“祖母看着你长大,知你脾性,只望日后不管永昌侯府如何了,你只冷眼旁观,莫要插手做什么,不踹一脚亦不必帮扶,嫁人了,离了侯府这座高墙,便断了个干净吧。”
沈梨听后沉默了许久。
她没想到祖母会与她这么说。
也许祖母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了吧,她想离开侯府,不单单只是出嫁,而是离开的干干净净,往后永昌侯府便与她再无纠葛。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日子。
所以沈梨从没盼过嫁去什么高门大户,那样反而让她觉得疲累,纠缠不清的姻亲关系本就是京中世家大族维系利益和地位最有力的一种方式。
然而不管永昌侯府是飞黄腾达还是走向末路,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会报复,亦不想沾光。
只是,府中还有祖母和姨娘啊。
老夫人像是能一眼看穿她所想,舒舒一笑,眼里尽是看过世事的豁达之意:“祖母老了,也不知何时便要仙游了,京中气候不好,是以再过几日待身子好些我便准备收拾东西去澍水千灵寺长住了,你姨娘,若是阿梨想,不若问问王爷有没有法子将她接出府。”
说到这,老夫人像回忆起什么,捏了捏沈梨的手,笑问:“阿梨可还记得澍水的日子?”
沈梨点点头,刚欲说话,便听秦嬷嬷进来道:“王妃,老夫人,耀王殿下来了。”
第35章
老夫人虽然因为身子原因没能去正厅等着沈梨回府, 但也听说了耀王是陪着她一起回来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一会没看见人,王爷就找过来了。
老夫人撑着床榻便要起身,吩咐秦嬷嬷:“把耀王请到倚竹厅稍坐片刻, 先上jsg茶, 我整理一下就过去。”
说完她又看向沈梨:“阿梨也先随秦嬷嬷去吧。”
沈梨却摇头:“祖母, 阿梨陪着您。”
老夫人闻言觉得欣慰,便也没有再催着她离开, 用了片刻时间收拾妥当之后由沈梨扶着去了倚竹厅。
彼时陆陵天正坐在厅里等着,见沈梨扶着老夫人过来, 面上神色虽然依然很淡,不过至少不是冷冰冰了。
老夫人见着他便要行礼,被陆陵天虚虚扶住:“老夫人无需多礼,今日本王只是陪阿梨归宁。”
沈梨这时候也看向了陆陵天,小声问他:“王爷怎的过来了?”
一直神色冷淡的男人脸上终于有了点笑, 有些无奈道:“去了你的小院里,发现没人,便问了一下侯府下人, 这才过来寻你。”
沈梨听后神色有些抱歉, 松开老夫人走到陆陵天身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忘记让红羚去告诉王爷一声了, 今日正厅没看见祖母,我有些担心所以就先来了这儿。”
“嗯,无妨。”陆陵天顺手替她将头上步摇坠的流苏理了理,眉眼温和下来, “我今日本也理应要来见见老夫人。”
说罢, 几人在屋里坐下, 陆陵天这才又道:“阿梨说是在您身边长大, 老夫人将她教养的很好。”
从进屋起老夫人便一直在暗暗的留心, 见陆陵天待沈梨亲昵,甚至透着一种纵容宠爱,她只道自己所想未错,沈梨这孩子是得耀王看重的。
另外还有一点便是,她瞧着耀王总觉有些面熟。
只是耀王十几年前就离了京里,那时他住宫中,她一个后宅妇人也没什么机会见过,更别说如今耀王回京这几个月她都未出过侯府。
倒是不知道这点面熟是从哪里来的。
老夫人留了个心眼,而后才温和地笑了笑:“阿梨本就聪慧,从小到大也不需我操什么心,只是她性子静,鲜少出府,日后若是有什么冒失了还希望王爷能多多包容她。”
“这是自然。”
陆陵天点头应下,只觉今日陪着小姑娘回这侯府,总算有一位让他觉得像是盼着新妇归宁的样子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眉目低垂,却叫老夫人看着眼睛微微一眯。
待陆陵天重新抬头,老夫人也已经敛了刚刚那一瞬的惊讶。
只在心里轻轻道,难怪……原来是当年那个孩子啊。
万物当真是环环相扣,自有因果,阿梨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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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老夫人小叙了片刻后,顾着她的身子还未好,沈梨也没有久留。
恋恋不舍地嘱咐了祖母几句“要照顾好身子”后,沈梨便和陆陵天离开了泰芳院。
在府中的小路上,她抬头看着一片湛蓝的天,突然轻轻叹了一句:“祖母是侯府里难得待我好的人,如今离开她身边,我还有些舍不得。”
陆陵天牵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背,低头看她:“日后若是想念,再回来看看她便是。”
沈梨却摇头:“祖母说她要去澍水养身子了,日后怕是见不着了。”
陆陵天闻言神色一顿,回忆起什么,眉眼间似有笑意:“那我们得空了便去澍水看她。”
沈梨权当他是在哄着自己,弯着眉眼温柔的笑起来,仰头看他:“谢谢王爷,今日多亏了王爷在我身边。”
也不知怎的,陆陵天在身边时,她好像就有了更多的底气。
两人走着走着,陆陵天便发现这似乎不是去小院的路,他挑了挑眉,问:“不回你的院子?”
“唔,”沈梨见被发现了,微微垂眸,软声道,“我想带王爷去见见姨娘。”
“王爷想见她么?”
还是说,会觉得有失体面呢?毕竟姨娘只是一个妾室。
但也是她的亲生母亲。
谁知陆陵天却好似全然不在意身份这些事,只点点头:“应当的。”
小姑娘虽然不是在生母身边长大,但心里一直挂怀着。
于是两人一起到了柳姨娘的小院。
沈梨出嫁那日,柳姨娘只能在侯府前院,站在人群里看着沈梨被新郎用绸花引着踏出侯府,坐上花轿,然后在喜乐声里渐渐远离了侯府。
她看着这盛大的排场有过片刻的疑惑,但很快也被女儿出嫁的愁绪所替代。
从那日起柳姨娘便盼着沈梨的归宁。
因为即便是庶女,在归宁这日见过主母后也是会来见生母的,所以这日老早,她便在院中等着了。
柳姨娘至今不知沈梨替嫁的事,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嫁去了哪户人家。
她常年缠绵病榻,身边也没有什么能用的人,自然也打听不到府里的消息,一切还都是沈梨告诉她的。
今日见她夫君陪她一同归宁,想来二人是恩爱和睦的,柳姨娘便高兴的连久病的面色都好像红润了些。
看着陆陵天身材高大,气宇不凡,柳姨娘诧异赵氏竟然会给沈梨选个这般出色的夫婿,只当是有老夫人在从中周旋,笑着对陆陵天道:“我因身子原因甚少过问阿梨的事,若她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姑爷多多担待。”
是与刚刚老夫人如出一辙的话。
陆陵天没有不耐烦,低声应了。
他是第一次见沈梨的生母,若不是满面病容,应当是一个很美的美人,沈梨与她有几分像,却又更明艳一些。
柳姨娘自是对这个姑爷是十分满意的,她握住沈梨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让沈梨介绍一番,不然她尚还不知道姑爷的名字。
沈梨轻轻咬了唇,沉默了一会,放轻放缓了声音,像是生怕吓着她姨娘似的,小声道:“姨娘,这位是……耀王殿下。”
柳姨娘:……
“什、什么殿下?”
见姨娘完全怔住,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像是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女儿怎么会跟这位王爷扯上关系?
沈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陆陵天,在他略带笑意的眼神里拉了拉她姨娘:“姨娘,是耀王殿下。”
“怎么会……阿梨你?”柳姨娘还是不敢相信。
陆陵天抬手轻轻揽住了沈梨的腰,看着柳姨娘正色道:“阿梨现在是耀王妃了,柳姨娘无需担心,本王会照顾好她。”
听了这话,怔怔地看了陆陵天半晌后,柳姨娘终于红了眼眶,握着沈梨的手渐渐收紧:“好,好……阿梨是王妃了,再不会有人欺负我们阿梨了……”
沈梨叫柳姨娘的话说得也鼻酸了一下。
想起过去十七年在永昌侯府里那些日子,沈梨低头吸了吸鼻子,然后才朝柳姨娘露出一个轻软温柔的笑:“嗯,姨娘,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也定要好好养身子。”
柳姨娘自然是沈梨说什么都应下来,红着眼睛看了她和陆陵天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来想到陆陵天身份最贵。
这一下便又有些无措了。
好在陆陵天在沈梨身边一直有刻意收敛自己压人的气势,虽然面上表情不多,但也不会叫人觉得害怕,反倒对柳姨娘能算得上多有温和了。
因为小姑娘其实经常会在信中提起自己的姨娘。
在她年纪尚还小时,柳姨娘在信中出现的次数很多,不那么工整的信里会写姨娘给她的生辰备了什么礼,团员家宴得见时又偷偷给她做了怎样好看的系带用来绑发。
待再大一些,她被得了准可以去私塾读书了,信中提起姨娘便渐渐少了,但也总有那么一两封,说看到姨娘在假山后面偷偷看她的身影。
沈梨很珍惜每次能和柳姨娘见面的机会,她会惦念,所以陆陵天也爱屋及乌。
待半个时辰后,他们从柳姨娘的院里出来,陆陵天牵着沈梨的手。
沈梨走出院子后还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对陆陵天道:“抱歉啊王爷,之前我没有告诉姨娘替嫁的事,所以她今日知道了才会絮絮叨叨。”
刚刚在屋子里,柳姨娘知道陆陵天的身份已经很惊讶了,又听沈梨和盘托出了替嫁之事,又气又想笑。
永昌侯府这般对阿梨,但现在却弄巧成拙。
比起她的气,永昌侯府这些人现在可能已经一口老血郁结在胸了吧。
陆陵天摇头:“无妨,你姨娘很关心你。”
说完他有想了想,补了一句:“与你那个主母天差地别。”
“噗。”沈梨听着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王爷真是慧眼如炬。”
陆陵天第一次见她因为自己的话笑出声来,心情无端像染了两缕春风,跟着轻盈和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