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人大声喊着往里站站,车要来了。
刘建国弯腰将刘淑英抱起来说:“让不来,你要来,后悔了吧。”
刘淑英摇头嘴硬道:“不后悔。”
火车在金色的阳光下鸣笛进站,人群开始涌动,刘淑英吓得紧紧抱住刘建国的脖子。
张大花拎着行李,让刘淑华跟着像猴一样往前窜的刘晓峰,嘱咐他们别跑太远。
一家人几乎是被推着上火车,进入火车门口就再也动弹不得。
下面的列车员声嘶力竭的喊着,“同志们,都动动,往里走走。人上不去,谁也走不了。”
刘淑英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人头,又伸手摸下列车顶棚,突然笑出声。
刘建国问她笑什么,她没说话。
她只是突然觉得,这辈子能有这样的经历真好。
一家人在火车上挤了两个小时,又被人潮裹挟着下车。互相看看对方都乐了,衣服都皱得不成样子。
刘晓峰的衣服好一些,他得意的仰着头。诉说自己如何聪明机智的钻进座位底下,舒服的躺一路。
就跟在家里床上一样,睡一觉就到啦。
刘淑华在边上翻白眼,跟父母告状。别人逗他说钻座位底下舒服,他就真钻了。
还把其他人的行李都给拱到一边,惹得一个男人还骂了两句。
刘建国就让刘晓峰下次别这么干。
张大花在一边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挺好,比挤着强。
一家人顺着人流出站,发现竞赛方在出站口拉着横幅,接待来参赛的人,边上还有一辆公交车。
在这个年代,规格简直不要太高。
刘建国他们走过去出示介绍信后,接待人员为难道:“同志,我们这边的接待标准是一位参赛者本人,未成年最多加一位陪同的。你们这么多人?”
刘建国表示理解,请他们帮忙将刘淑英和刘淑华算一个座位,刘晓峰自己算一个座位,三个小的一起坐车去宾馆。
他们两个大人则自己坐公交去,公交还要转趟车。
再次汇合已经是下午两点,刘晓峰一见到爸妈就喊饿。
于是又一起去边上的包子店,吃小笼包。
在他们a市卖1元每屉12个的小笼包,到了s市卖1元每屉8个,就这人老板也一点不愁卖。
张大花这些天做惯小生意,跟人打气交道来比以前更加老辣。
她热情的同店老板交谈,说不到s市都想不到,街上能有这么多店铺,自己和丈夫这俩土老帽算是长见识啦。
刚好店老板也是爱聊天的,他感慨说这两年政策好,张大花他们来的是时候。他们要是早两三年来s市,都看不到这光景。
张大花又羡慕的夸老板做的小笼包好吃,一天至少能卖出去七八十屉。
旁边桌的常客就笑啦,说老板这包子每天至少能卖出去200多份。
包子店老板连连摆手说没那么多。
刘淑英看老板那模样就觉得错不了,她在心里估算下,一天光小笼包就能有200多份,再加上别的,这老板一天至少能赚100多。
吃过饭,张大花又打听气有没有什么进货的地方?
老板就让他们去城隍庙庙看看,顺路还可以去外滩转转。另外就是江东边有些厂子,不过那边的东西没门路买不到。
于是一家人打算去转转,刘淑华不想去,她要留在招待所准备第二天的考试。
刘淑英跟着爸妈和哥哥一起去外滩,世纪初就建成风格各异的建筑大门上,挂着各种单位的牌子。
他们远远看着,沿着江边向城隍庙走。
刘建国和张大花少见的手牵手走在最后面,由着刘晓峰在前面来回奔跑,看什么都很新奇。
刘淑英则淡定许多,她清楚她看到的建筑几十年后依然是老样子。
所以她更喜欢看向江对岸,那些低矮的房屋和农田。再过不到二十年,那边将是一座座摩天大楼。
几人步行到城隍庙后,就是张大花的主场。
她看到跟自己家里一样的头绳,问价说是五毛、一块。不禁想起自己第一天卖货时的忐忑,感叹那时自己还觉得贵。
再问有进货价吗?
就被营业员鄙夷着喝斥出去,她骂骂咧咧的表示自家是国营商店,不跟个体户来往。
一家人想象中的进货、连同对s市的好感一起化为泡影,直接回招待所。
第二天全家陪刘淑华考完试后,又一起去外滩照了张相,连夜坐火车回家。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发现家里门上挂的锁没了。
敲门后,刘晓军顶着黑眼圈眯着眼给他们开门,叫声爸妈又跟梦游一样回床上睡觉。
留下刘淑英他们瞌睡都没了。
“那是老大?”张大花边进屋边问。
“不是老大是谁?”刘建国说。
“他怎么黑了那么多,还瘦了。”张大花有些心疼地说。
“没事,看着人挺精神的。都洗洗睡,有事明天再说。”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中午,刘淑英是被雷电声吵醒的,她坐起来趴下窗户上向外看。
伴着轰隆隆的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
她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发现不大的客厅地上铺着一块布,上面堆满了塑料包装的服装。
刘淑英眨眨眼,看看坐在凳子上的大哥,再看看还在不停的从蛇皮口袋里往外面拿衣服的张大花。
“四儿,来。”刘晓军翘着二郎腿,从脚边的编织袋里拿出三件衣服递给她。
“给你的。”
“谢谢,大哥。”刘淑英低头看着衣服,一件红色外套和荷叶领的碎花衬衫,还有一条金丝绒的裤子,都是本市没见过的时髦样子。
张大花从刘淑英手里拿过衣服,谄媚的对她笑着说:“四儿,你看你这衣服就能穿一年。不如让妈拿去卖啦,给你买肉吃?”
刘淑英看看大哥,大哥双手一摊,摆明让她自己看着办。
她又看看笑容灿烂的张大花,拿回衣服抱紧说:“不行,我要自己穿。”
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服了,穿一年是一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妈拿去给你卖啦,回头给你买好吃的还不行?”张大花威逼利诱着。
“我又不是三哥,才不馋吃的呢。”
“那给你钱?”张大花想起她的存钱罐。
“不行不行,就要自己穿。”刘淑英将头摇成波浪鼓,她已经有觉悟了,有钱现在也做不成什么事,不如穿新衣服。
张大花不再说话,让她自己拿回屋,别在自己面前晃。
她自己则三两下整理好衣服,去一边生火做饭。
刘晓军在边上伸手将刘淑英原本就凌乱的头发揉成鸡窝说:“四儿,大哥小瞧你啦,钱都不要啦。你比老三强,老三被两只鸡腿、一个烤猪蹄打发了。”
刘淑英将挡视线的头发拨到一边,“那二姐呢?她的衣服怎么样啦?”
“妈没找她要,说她年龄大了,该有两件好的穿。”
刘淑英深以为然的点头,问刘晓军在外面怎么样、辛不辛苦之类的,他都说都好。
刘淑英也不气馁,她挨着刘晓军坐下,朝他甜甜的笑着撒娇:“大哥,z市什么样的?你给我讲讲呗?”
刘晓军就笑,“还能什么样?跟咱们这儿差不多。就是人多点,新楼房多点。”
“那你这些货,都是从那儿进的?还有那些头绳?”
“想知道?”
“想。”
刘晓军脸上露出恶劣的笑:“不告诉你。”
说完,他让刘淑英自己玩去。他自己则回屋仰躺在床上,思绪回到在z市的日子。
刘晓军去z市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这一趟他遇见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第一件事就出现在去z市的火车上。
一位面容忠厚操着西北口音的中年男人坐在他对面的夸夸而谈,说自己工作地方的m国老板是如何慷慨,工资一个月500块钱不算,食堂顿顿都有肉,不花钱免费吃,就连他回家都是老板给买的票。最主要的是还不累,上12个小时歇24个小时,美得很。
这年头去z市的,那个不是家里穷得没办法,才想着去闯一闯的。
中年男人口中故事越精彩,其余人就越羡慕,每个人都恨不得跟自己也跟中年男人在一个地方上班。
终于,人群中有人开口询问他:“大哥,你们厂还招人吗?”
“招啊,我回来的时候老板的新车间整盖着呢,这会儿应该已经盖好了。我们跟你们说,那新车间,那叫一个气派。2.8米的挑高、一亩的面积,地上和墙上都铺满了瓷砖……”
人群里有人问:“为啥铺瓷砖?”
“干净呗,还能为啥?”中年男人一脸傲慢的说。
刘晓军看他的表情,心里只想发笑。这男人说的话,他一个字儿也不信。漏洞太多,经不起推敲。
可他不信,有的是人信。
围着他的人里开始问他,能不能带他们进厂子?
刘晓军明显看到中年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和轻蔑,中年男人对围观的人说:“我们老板福利这么好,要求高着呢,一般人不要。首先就要手脚麻利的,身体健康的,老实忠厚的。另外我们还有试用期,三个月内要是觉得你们不好,立刻走人。”
“那工钱不给吗?”
“给啊,要不怎么说人家m国老板大气呢。人家不仅给,还多给十天半个月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沸腾。这哪是老板啊,这是活菩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