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彼时,闻道成早已经把小院的门插起来了,顾贞儿想硬闯都没那个条件。
顾贞儿只是个养在二夫人身边、巴着嫡姊的庶女,亲爹重男轻女,姨娘又被发卖了,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受宠,也不能在这个家里无法无天。
而且,今天她又在宫里的晚宴上,给顾栖梧丢了那么大的脸,根本不会有人半夜为她“伸张正义”。
顾贞儿一开始自然是不死心的,想要请来顾老太太为她做主。
老太太在大儿子还在世时,就和大儿媳有矛盾,因为迁怒,连着顾乔这个孙子都不太喜欢了,一心想要儿子休妻再娶再生后代;等唯一有出息的大儿子去了,老太太性子就更加尖锐偏激了,坚信是顾乔克死了她的儿子,恨不能掐死顾乔以赔命。
当时顾小公子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根本无力反抗。
若不是本朝有明确规定,爵位只能父传子,子传孙,无嫡亲血脉而卸爵,还只能在弱冠后继承,顾乔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个问题。
顾老太太真的是恨毒了顾乔,她很乐意寻找任何能够找到的由头,来折腾他。
但顾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今日在宫里起起跪跪了一整天,人早已经筋疲力尽,据说回府时直接是被抬回来的,早已经睡下了。
顾贞儿还没来得及哭诉,就被拦在了老太太的院子外面,连大门都没能挨着
负气回去后,顾贞儿就趴在床尾的被褥上,很是嚎啕大哭了一场,又踢又踹,骂骂咧咧,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委屈的人。
但是再委屈,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憋着。甚至不敢闹的动静太大,惹了老太太的清净。
闻道成就这么睡了一个质量不错的安稳觉。
至于明天该怎么办……
闻道成只留给了顾乔的奶兄解厄一句话:“本世子自有办法,安心睡吧。”
闻道成有仇当场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巴不得他完蛋的兄弟姐妹的围追堵截下翻车,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是太子,还因为他有脑子。
当然,就闻道成的想法来看,原来的顾世子大概也是个有脑子的,不然他不可能忍到今天,还活的全须全尾。两人面对刁难的选择不同,更多的只是因为闻道成比顾乔更了解外面的情况,顾乔吃亏就亏在他被困了这么些年,早就跟不上变化了。
***
东宫。
真正的顾乔,换了高床软枕,反而睡不着了。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计划,他今夜侥幸能没有被发现,只是仰仗于太子的积威已久,以及太晚了他并没有见几个人。
明天的情况就不同了。
而顾乔又错过了假装失忆的最佳时机……
他必须在今晚想出一个合理又完美的办法,可以帮助自己在找回真正的太子之前,不被人发现。
顾乔可一点都不想被当做什么作祟的妖物给收了。
至于太子在哪里,最好的结果自然是顾乔变成了太子,太子变成了顾乔,找到机会派人去国公府把自己接出来,就皆大欢喜了。如若太子并没有变成自己,顾乔也还准备了备选计划,包括但不限于直接逃到边疆,找堂姐司徒容救命。
不等顾乔继续完善自己的想法,他变成太子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危机,就不期而至了。
以示肃静的清道静鞭声,在这个沉默的夜晚,由远及近的从东宫外面传了过来。
皇上来了!
启武帝,一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的马背皇帝,重武轻文,肆意妄为,比太子还要狂野。但谁也不能抹杀他在开疆扩土、一统中原方面的功绩,他在还是个皇子时,便已经成为了呼声最高的天下共主,因为正是他,结束了前朝绵延两百年的漫长分裂。
据说这位陛下十分疼爱太子,并对太子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只因为太子是他和周皇后唯一还活着的嫡子。
顾乔上前请安时还在想着,面对晚宴上的一地鸡毛,也不知道武帝会作何感想。他和太子之间好好的父子亲情,不会就此产生裂痕吧?顾乔真的很怕无法为太子挽回局面。
结果,不等顾乔跪下,武帝已经上前,一把托起了儿子。
黄色的龙袍,精致的刺绣,搭配上了一双藏在满脸络腮胡里的浓眉大眼,组成了这位威武雄壮的大启武帝。
武帝眼中对儿子的关切没有丝毫作伪,他声如洪钟,却尽量压低了下去,仿佛生怕惊扰到儿子休息:“不是说才醒过来吗?不好好躺在床上,折腾什么呢这是?”
顾乔就这么怔怔的任由武帝把他带回了床上,平躺下去后,武帝还笨拙又小心的给儿子盖好了被子,掖了掖被角。
武帝是个喜欢说话的,不用谁来起头,他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朕已经让人调查清楚了。你三姊和十弟这次真的太过分了,竟敢背着朕羞辱于你,还伤了你,简直是翻了天了!”说完,武帝还挥了挥拳头,看上去是真的很愤怒了。
顾乔没有说话,因为太子也动手了,他还没有衡量好,怎么说才是对的。
武帝就像是一个贴心大棉袄,很快就主动把标准答案喂到了太子的嘴边:“你做的对,就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嫡庶尊卑!朕怎么生了这么两个玩意?”
太子出手,不仅没让武帝生气,说不定还让武帝感到了一种“真不愧是老子的种!”的与有荣焉。
每天一个狂犬背后,势必都会有一个熊家长。
顾乔内心的震惊久久没有办法消散,虽然他已经察觉到了武帝话语中的一丝微妙。说不上哪里微妙,明明每一句都是为了太子好,但顾乔就是敏感的觉得这话的走向不对。
“真是气死朕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武帝是个急脾气,见儿子迟迟不说话,就有点急了,甚至带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以及提心吊胆,他看着太子的脸色道,“道成,你说,可以吧?由朕来教训你的十弟。”
这一句话,就像是打破了仙法的咒术,将一切拉回了现实。
顾乔终于懂了。他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武帝,心想着,这位陛下粗中有细,莽而不乱,怪不得他会成为大启之主。
十皇子拿刀要捅太子,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行刺储君,居心叵测;往小了却可以变成只是寻常的兄弟打闹,不敬兄长。
武帝如今想走的就是后面这条路。
面对太子受伤,武帝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想教训没大没小的十皇子的,但是,他却并不想让还年幼的小儿子背上对储君图谋不轨的罪名。武帝先是一个父亲,然后才是皇帝,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只是太子一个人的父亲。
这是很多封建大家长都会有的做法,既然大家都没事,那不如就……大事化小,该罚的也肯定是会罚的,只是别伤了感情。
武帝提出这个建议时,甚至是有点怕太子的,因为他太了解他一手带大的嫡子了。
太子醒来后,竟没有第一时间闯入十皇子的宫殿,去捅老十几刀,武帝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太子这回真的伤的有点重,暂时没办法亲自动手为自己报仇。
武帝也知道他这么和太子说,是委屈了太子,所以才会心怀忐忑。
窒息的沉默,在空荡荡的殿内蔓延。
殿外守着老太监福来,也在为自家殿下捏了一把汗。自古伴君如伴虎,武帝虽对太子有愧疚,但若太子不依不饶,势必会引来武帝的恼羞成怒。
随着太子不断长大,父子间的争吵也就越来越多。虽然武帝因为看重嫡子,无论如何,最终都会与儿子和好。但谁也不能否认,自皇后娘娘去后,太子和武帝已经不能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了。千里之提毁于蚁穴,太子再好,在各宫娘娘水滴石穿的上眼药下,他也会变成不好。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
太后娘娘如今又昏迷不醒,若父子再起争执,谁又能来为太子斡旋呢?
但福来又很清楚太子的骄傲,他是断然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低头的,他除了站在外面干着急,竟没有任何办法。
直至……
顾乔微微垂目,小扇子一样的黑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了层层阴影。他咬着淡唇,几次想要开口,仿佛已经被伤透了心,他是那样的脆弱,无力。最终,伴随着他的再一次抬头,他仿佛已经坚定了什么。
他问:“若我执意追究,会叫父皇为难吗?”
武帝几乎不敢去直视太子的眼睛,那双像极了皇后的眼睛,漂亮,干净,又充满了孺慕之情。这是武帝很多年不曾见过的一面了,他的太子,他骄傲的太子,明明应该无坚不摧,却好像也会因为一句话、一个想法又变成不堪一击的孩子。
太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以及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他说:“儿臣,全赖父皇做主。”
太子妥协了!
武帝达成所愿,明明应该是如释重负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甚至心里更加沉重了,他坐卧不安,火急火燎,根本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爪心挠肝的离开了东宫。
带着一身的心虚。
武帝的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想着今晚的东宫之旅,从太子病中下跪,到太子的隐忍妥协,再到离开时整个东宫犹如坟墓的沉寂……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这真的特别不对劲儿!
一路上,武帝想好的对十皇子的处罚,不自觉的就加重了几分,又几分,等回到寝宫时,他甚至已经想要直接宣布确实是十皇子刺杀储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以退为进,以弱博强。
这就是这些年的人情冷暖教会顾乔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口=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世子!小乔:_(:3)∠)_人生如戏,全靠演戏,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太子:我们刚柔并济,天生一对啊!过刚易折,过柔则糜。太子和小乔会先用自己熟悉的套路帮助彼此,然后找到自己过往性格的缺陷,一起越变越好哒~蠢作者始终坚信,为了彼此变成更好的人,是一段感情所能呈现的最好状态。
第五章
万众瞩目的第二天,在一个艳阳高照中拉开了帷幕。
顾乔想了一夜的对策,最终却因为武帝的一道旨意,全无了用武之地。武帝对外表示,十皇子不敬太子,致使太子受伤,虽太子宽厚不欲追究,但他不能坐视不理,要防微杜渐,勿以恶小而为之。
总而言之,十皇子凉了。
虽然武帝最终,也还是没能忍心让小儿子背负上行刺太子的罪名,但“不敬兄长”和“不敬太子”,这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道旨意一下,十皇子就已经没有未来了。
三公主和十皇子的处罚,也随着旨意一并下达,他们被发配到了京郊山上的祈宁庵里,静思己过。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
祈宁庵,顾名思义,这是一座尼姑庵,由大启皇室出资建造,居住的都是太祖朝时无嗣的宫妃们,她们在太祖去后,就出了家,长伴青灯古佛,为太祖祈福。日子虽清苦,却很知足。因为在此前的朝代里,一直都有人殉的传统。是因为太后不忍,才有了如今的祈宁庵。
不管是前朝后宫都没想到,武帝这回竟下了这样的狠手。
据说三公主和十皇子那个美艳动人的生母,直接哭晕在了皇帝的寝宫外面,也没能引动帝王半分的恻隐之心。
这是太子的又一次胜利,全方面的,碾压式的,还没有和武帝起冲突。
让很多藏在暗中的推手陷入了沉思。
没人相信,或者说是能够想到,一贯强势的太子这回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是因为太子学会了以柔克刚。他们只能按照常理来推测,太子真的受伤了,还伤的不轻。伴随着武帝流水一般送入东宫的赏赐,好像也佐证了这一点。
连给太子诊脉的太医,都忍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医术不精,竟没有发现太子病重。
总之,顾乔借着在东宫养伤的机会,得到了他最迫切需要的缓冲。
所有来探病的人,都被福来给谢绝了。
顾乔也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往日里在太子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在昨天挨了板子,因为看护太子不周。这些宫人需要养伤,也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太子的不同。
老太监福来是周皇后生前留给太子的人,但他年纪实在是大了,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荣养的方式留在东宫,若不是这回太子重用的宫人都遭了秧,福来也不会被重新请出山。换言之,福来对于如今的太子的了解,并不比顾乔多多少。
顾乔既无内忧,也无外患,只希望躺着静候下一步计划的佳音便可。
也就是寻找太子的计划。
顾乔在昨天就想好了派去国公府寻找自己的最佳人选,太子的伴读,周叔辩。
太子一共八个伴读,其中尤以周叔辩的身份特殊,他是周皇后嫡亲兄长的儿子,也就是太子的表弟。
顾乔会选择周叔辩,不是因为他对周叔辩有多少了解,而是因为他只叫得出太子伴读里这唯一的一个名字。顾乔尽己所能,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天一早就叫来了周叔辩。命运也很配合,几乎是在顾乔刚刚和福来说出周叔辩名字的下一刻,这位周家的三公子就出现了。
周三公子屏雀中选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走路的时候甚至有点飘。他不断的和来找的太监确认:“是叫我吗?真的叫了我?只叫了我一个人?”
“是的,周公子,殿下只说了要见您。”
周叔辩是和其他周氏兄弟一起来探看太子的,有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也有同气连枝的堂兄弟。同为太子的外家,周家是个极其庞大又复杂的家族。人丁兴旺,才杰背出。
换言之,太子的表兄弟这个称呼,其实一点都不值钱。
哪怕不算庶出,只说嫡出,在周家大门口喊一嗓子,分分钟就能站出来十来个太子的表兄弟。还个顶个的有能力,有本事,人高马大,像小山铁塔似的稳健。太子从小到大,和人茬架的时候,就没缺过人手和排场。